今天,贫协主席马如海的家里显得格外不平静,热闹非凡。因为,他的儿子马成贵是村上第一个应征入伍的年轻人,队上决定开一个欢送会!
家里宰了最壮的大羯羊,炸了又红又大的油饼子,让前来参加欢送的人们尽情地品尝。
他的当兵不但是贫协主席一家人的光荣,也是野麦子淌全体人民群众的骄傲!大家要给他披红戴花,希望他保家卫国立功劳啊!
庄子上请来了足有一米九几的大个头老条爷亲手在他家门口挂起了“军人家属”的牌子,参加欢送会的人群中,孩子成了村之最。
为什么呢?就因为马成贵他曾经是这个庄子上有名的“孩子王”啊!扔飘子的战场上有他矫健的雄风,打牢的前线上有他冲锋陷阵的足迹,砍钱的小天下有他百战百胜的纪录……
就连我们这些学生娃娃都是他最亲的战友和伙伴呢!
可是,能跟上他去当兵吗?当然是不行的,我们不够条件。
尽管这里并没有像城市公园、文化少年宫那样的感受与快乐,但是,只要我们曾拥有同孩子王一起玩游戏的美好记忆,大山里的孩子那独有的纯真,充满了野性的童趣,谁能说这将不影响我们的一生!
开完了欢送会回到家中,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晚上大哥说他的一串钥匙丢了,是生产队的全部家当,这可怎么办呢?
“噢,我想起来了,早晨黑蛋来俺家耍过一阵子,可能是他偷走了,这个婊子娃娃不是好熊。”嫂子好像很有把握地骂道。黑蛋是老赵领养的一个孙子,因天生皮肤黑,人都习惯这样叫他。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飞也似的跑去把黑蛋喊来了。嫂子采取了哄骗的手段说:“黑蛋,你要是拿了你舅舅的钥匙,就悄悄给我,舅妈好给你两毛钱买糖吃。”“嗯,我藏到石头碌碡底下,埋着哩。”黑蛋果真经不起两毛钱的诱惑,很快地承认了。
钥匙找到后交给了大哥,我想去黑蛋他家玩一玩。
一进屋,赵老汉正蹲在炕上端了一大瓷碗黄米黏饭吃着呢……
炕上放了一个用铁丝捆了一道又一道的破旧小桌,中间放着一口大火盆,炭渣与柴火堆在一起,哧——哧地冒着火苗和浓烟,整个房子熏得像黑锅底一般。
看我来了,他和老伴很热心地让我吃饭,我说,我已吃过了。“唉,娃呀。你是嫌弃俺家呢,俺家尽是傻子……”
“不是,姑父、姑妈,我不是那种人。”我说了这样一句安慰的话。其实,此时此刻我心里知道,我若真嫌弃他们家,肯定是不会来的。
他们家有傻子,这是铁打的事实。
但我决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他们呀!
无知,是人的一大缺陷,谁也无法改变。
任何人也没权利去歧视这些人,相反,应该去同情,去关照才对呀!
想到这儿,我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并决定用实际行动来抚慰一下他们那卑微的心。
——捧起了一碗黏饭完全彻底干净地消灭掉了。
我吃的这碗饭就是他们的那个还会做饭的傻女儿色羔子端来的,炕上靠近窗台边还坐着一个摇头晃脑、不停地咬着手指头的傻儿子,已十八岁了,赵姑妈正用勺子给他往嘴里喂饭呢。
里屋门的墙角还站着一个傻婆,她就是老赵的二房老婆子。这对傻儿女就是她所生的。
过了一会儿,老赵对我说:“娃,你给姑爹帮个忙,我腿疼抓不住羊,圈里有几只羊起了蛆好给撒点六六六粉。”“能行。”我愉快地答应了他。他打开羊圈门,点着了煤油灯一看,却怔住了:“哼,那个羊是不是又犯啥过了,咋甩头呢?”他似乎很惊吓!我上前一望:“啊呀我的妈!姑爹你看,羊头上有一条蛇!”我一把抓住那只羊的尾巴……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哪里来这股子勇气!“唉,娃你先逮住,羊已经中毒了,你看头都肿了,我去拿刀子和棒。”姑爹从家里拿来了一根棒用力捅了好几次,也没把蛇捅下来,蛇反而盘得更紧了……
“姑爹,我问你这羊宰不?肉还能吃吗?”
“中毒了吃不成。只好宰一刀给个痛快,肉挖个坑埋掉,不然狗吃了也会死的。”
“那就好,你给我刀子让我试试看!”
我让他用腿夹住羊身,然后,我用右手握住那把尖刀对准羊角中央的青蛇,狠刺三刀,蛇断成了三截从羊头上掉下来了……
“娃,好样的,真像你爹呀。”他夸奖我呢!
然后,老赵接过刀虔诚地念了一声——比斯民俩嘿宰了这只中毒的羊!提前解除了它的痛苦。
“还有两个羊你抓,我给你指!”捉住羊后他从墙上折了一根柴棒,揭起羊尾巴就捅开了,一堆堆、一团团白色的蛆虫让人看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甚至感到恶心,发潮。掏尽了蛆他就将药粉填进了虫洞。
这一切结束时,我的头上终于冒汗了。
唉,赵姑爹,你和俺爹一样把羊当成了自己的儿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