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拥有几只会下蛋的鸭，是我一个小小的愿望。
终于有一天，我用自己积攒的钱买了十只毛绒绒的小鸭。我眼睛亮亮地望着鸭们，心想当哥哥、姐姐和自己再过生日的时候也能吃上一个鸭蛋了。虽然它比不止鸡蛋，但荡边人家的鸭蛋绝不亚于鸡蛋的味道，只是腥味大了点。
屋前是庄稼地，屋后是一条小河，野圩似乎更是辽阔无垠了。每当我放学固家的时候，我总是习惯地拖着一把铁锹，到家前屋后的空地上以及野圩上寻找躲藏蚯蚓的地方，身后立即跟随着一趟摇摇摆摆的、欢快的小鸭子。
妈妈在买鸭子时就再三地告诫我这鸭子的食量大得惊人，家中人口多粮食本来就不够吃，所以要经常为鸭挖点蚯蚓。我惊喜的发现野圩上的蚯蚓很多，鸭们又特别喜欢吃。于是，鸭们一天比一天茁壮、肥硕了起来。
一个多月以后，从鸭们毛上可以分辨出公母来，我遗憾地发现，十只鸭中竟然有八只是公的。父亲说还需要买几只母的，否则这两只母鸭迟早会被别人家的鸭子拐走。那天晚上，父亲从牧鸭人那里买回了六只小母鸭，那鸭很瘦，目光有点野。于是，我把那六只鸭关在鸭栏里，让它们熟悉一下这鸭栏以及这院落，稍稍收敛一下野性。
几天以后，我用竹子把它们赶到河里，随后又赶回院中，如此三番五次的训练？目的是教它们出去后能顺利地摸回家。可是这些从牧鸭人那里买来的鸭子仍是野性十足，不满足于在水塘、小河中游玩、觅食，而是满湖荡地野跑，甚至有一天我放晚学后也不见它们回来，附近的水塘、小河里也不见它们的踪影。于是，我带着电筒，撑着小船满湖荡地寻找，终于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发现这些慌叫着的鸭子。
从此之后，我把它们集体关在鸭栏中数日，以示惩罚。后来，还是在母亲不停唠叨着它们吃了不少粮食的声中，鸭子才被释放。下了河的鸭子们很兴奋地在水面上扑打着翅膀，大概是记取了被囚禁的滋味，鸭们比较正常地早出晚归了。
中秋节到了，那公鸭们的毛格外鲜艳起来，走起路来屁股直晃。一天中午，母亲到河边洗菜，恰巧遇上河那边支书家女人正在杀鱼，支书家女人直夸我家的公鸭肥硕，还说他们家的支书就爱喝个鸭汤。母亲是聪明人，明白这话中意思。于是，父母一合计，最后决定给支书家和大队长家各送去两只。我知道做父母的心意，是想让刚高中毕业的哥哥能到村里谋一官半职，也好让他们在别人面前扬眉吐气，起码能少受别人的白眼和欺侮。
鸭能派上这么大的用场，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剩下的四只，一只送给了本生队的会计，父亲说人家是计工分的，送只把鸭算不了什么，哪里补不起来啊？一只鸭送给了单独在一旁过日子的奶奶。中秋节那天，我家自然消灭了一只，那鸭烧扁豆真是有滋有味，让我狠狠地解了谗，过了瘾，并且陶醉了好些日子。
没过几天，哥哥到村里做个小跑腿的，父亲喜出望外地说这是书记对我家的恩典，我心想那是鸭们的功劳。农历一月十七是我的生日，父母说孩子为了这鸭吃了不少苦，也该犒劳一下了，于是把最后一只公鸭从鸭栏中捉出来放了血，那鸭像泥一样瘫在地上，我高兴地背着书包，想着扁豆烧鸭的滋味上学去了。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发现村长和大队长坐在家中，知道他们是朝着这鸭而来的，吃午饭时，我只好往饭碗里搛两块鸭翅膀，泡个鸭汤，站在锅屋里不一会儿把两碗白饭揉进了肚中。
春天的一个早晨，我终于从鸭栏中掏出只蛋来。我兴奋地从堂屋跑到锅屋，在父母、哥姐们面前扬了扬，像挥着一面旗帜。鸭们似乎很争气，接二连三地下蛋，很难吃到鱼肉的他如今也能吃到了鸭蛋，觉得很满足。父母也时常用鸭蛋换回油盐酱醋什么的回来。他家的日子似平随着鸭蛋的降临而增色了不少。
然而好景不长。一天，父亲从外面拎回几只死鸭，据说是偷吃了人家稻田里的稻。被人家打死了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谁叫它们作践人家庄稼，但一想起鸭们见他时那欢快扑着翅膀的情形时，他就觉得心痛。到了后来，鸭就剩下两只了，而且也不能够按时回来。甚至溜进野荡中玩，就是撑船也很难把它们赶回来。于是，父亲无奈地把正在下蛋的鸭卖了，换回了我上学用的书包和书本。当我背起沉甸甸书包时候，忽然间觉得父亲在看我的眼神很像自己看着那母鸭肥嘟嘟的屁股。
鸭子没了，鸭栏空了。上过师范的父亲摸着我的头说，你也是咱家的一只鸭，但不能永远是只鸭啊，应该做一做白天鹅的梦，好让咱家发达起来。我知道父亲说的白天鹅就是希望我日后能做个大官。后来，我也考上了师范，在城里念了几年书，毕业后又回到了乡村中学做一名乡村教师。我知道这是父亲走过的路，然而父亲只是刚开了头就结了尾，究其原因也不全怪父亲，那是生活所逼。当然，我也很想成为白天鹅，然而我没那个造化，无法支撑起父母的梦。
水村人戏称教师是牧鸭人，听到学生们在课堂上吵闹就说鸭子吵堂。我想，假如在我所教的学生中能出个把白天鹅，也算是实现了一个小小的理想，因为亮亮的白天鹅能明媚这个荡畔的小水村，撑起一片别样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