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亲爱的林智：
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你出生的这个时节，往年家乡都在飘雪，很美很美。那时候，我跟林勇就会用积雪给你堆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同住一个院子的我们答应过要一辈子互相祝贺生日。林智，林勇，还有我——谢茱，呵呵。那时候啊，大人们最喜欢拿我们开玩笑：谢茱以后要嫁给林智还是林勇呀？年幼的我看看你跟林勇，最后嘟着嘴指着长得比你俊的林勇说：他！
如果现在再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愧疚我一定会改口吧！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看到这句话，会难过吗？林勇看到这句话，会难过吗？没关系，这信我不会寄出去的。上次你来看望我，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怀旧又有些伤感地凝望你。我多想抱抱你那瘦弱的身躯啊！可是我不能。
忽然想起，你跟我第一次表白是在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你比往常看起来更傻乎乎的，红着脸，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站在我面前紧张地拽着衣角。我疑惑地盯了你半天，你终于鼓足勇气把纸条塞进我手里。然后，你像火烧屁股一样跑走了，留下一脸糊涂的我。回家后，我像任何一个生怕被父母发现的小女孩一样，把门关上，坐在书桌前好奇兴奋地打开纸条。结果，被你吓到了。纸条里的内容至今想起来还是让我心砰砰直跳呢！一向性格内敛憨厚的林智，居然也会有这么澎湃的情感。
我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收起来，留做纪念。也只是纪念，当时你还不知道，我心里装着林勇。
是的，林勇。相比起身体虛弱的你，他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里沾染阳光的矫健少年。相比起沉默寡言的你，他是谈笑风生充满上进心的学生会干部。
呵呵，我们的学生时代。
对了，林智，记得高三那会儿你说过你的理想是当一个摄影师？老实说，你连给我照相的技术都不咋地啊！后来，高考落榜的你心情很不好，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如哥哥林勇。说完这话的第二天，你就离家出走了——说是离家出走，其实也就是到爷爷家所在的乡下转了几圈，拍了几张看不懂的照片。不过那次你真是把我们吓坏了。你回来那天林勇作为哥哥，见到你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你重重的一拳。
“下次还敢不敢了？”他怒喝道。除了你我们都知道，你出走的那几天林勇发疯一般在城市里掘地三尺要找到你。
对了，你送给我的百合花真的很漂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百合花的？还有林勇，他写给我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我看了，心里好酸。学生时代他就喜欢给我写东西，我们走到一起后更是那样了。那会儿我看他的信函，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的感觉。话说回来，林勇真的是个好男生，至今，他的书信和花朵从来没断过。他还给我寄来好几本书，好几本画册、相册，说怕我孤单。可为何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的神情那么孤单？
上次你还跟我说，你在我们的母校边开了一家摄影器材店？林勇毕业后当了一名记者？看来，你们都干得不错啊！你们能过得好我也很开心，真的。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两年前那件事，如今的我们一定还会在你生日的时候一起疯玩吧！我一定会跟林勇一起经常去你的店里陪你聊聊天，三人一起分享林勇熬的绿豆汤，林勇的绿豆汤真的很好喝啊。说真的林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我还是无法抑制地思念着林勇。我想，我对你的感觉像是家人，但对林勇的，才是爱人。可林智，我永远无法抹杀我心中对你巨大的愧疚，我很想为你做点什么，但现在的我能帮到你什么忙呢？
你们要保重身体啊！尤其是你，记得要乖乖做康复治疗。
我多想看看外面漫天的飘雪，那一定很美很美。
谢茱
一年前
亲爱的林智：
上次你来看我时，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你说，踏入社会的大圈子才知道学生时代的阳光是多么的可贵，你说话的腔调，皱起的眉头，像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
你说，器材店的经营很困难，现在各行各业的竞争都极为激烈，上次进货还出了问题，害的你差一点点被人告到消协。“也许我真的没有什么商业头脑啊。”你懊丧地挠头，傻乎乎的样子相对于学生时代一点没变。这样的你，仍然是小说里的路人甲路人乙吧。自然，也不会走桃花运喽，呵呵。
林伯伯病了？虽然病得不重，但还是让你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些吧。你说反正也没什么生意，每天早早关门去照顾父亲，尽管你自己身体也很不方便。而林勇恰好相反，他每天忙得团团转，每天很晚才一身疲惫地赶到医院。亲爱的林智，你跟林勇都是好男孩，我知道的。
“少年时期的雄心壮志，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你的信里如是写道，我甚至能想象出你苦笑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对了，林勇他，来看我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少了啊。你跟我滔滔不绝地说着林勇的生活并让我放心的时候，我忍住没问你他怎么回事。他送我的书籍，我翻得书页都卷边了，很期待他再给我带几本书来。还有鲜花，都枯萎了，也许是我不曾打理的缘故吧！
“谢茱，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跟你讲个好玩的事情吧……”乌云很快就过去了，你的脸上总是阳光洋溢的样子，看到你这么乐观我很开心啊。也许人傻一点想得不那么多会活得更舒心吧。“他们都说我傻，可我觉得傻人有傻福啊……”我看你一本正经地这样说，也跟着忍不住乐了。你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真的很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林勇呢？他上次来看我时，肩膀上不再是洗衣粉淡淡的清香，而是烟酒味。他似乎有很多心事。当年那个烂漫少年，如今去哪儿了呢？大家，都成了为生存奔波的草根阶级啊！小七那会儿是公认的才子，现在拿着一张大学毕业证书四处找工作……高中的米粒就写得一手好文，现在却总遭遇“退稿”……墨绿把那枚磨损了的情侣戒指扔进了公园满是漂浮物的湖里……这些都是林勇告诉我的。
忽然有点悲哀地想到，三年前的事情，除了我们几个还会有谁记得呢？记得那个为了救谢茱义无反顾扑了上去的林智。当时，家乡的媒体都争相报道吧！人们扛着大相机举着大话筒对准你狂轰乱炸，你只是木然地看着人们，什么都没说。那些记者，那些围观的人，现在谁还记得你呢？谁能在生活的窘境中帮你一把呢？也许，嘴巴整天说个不停的米粒还会在闲暇时感叹：唉，林智啊……谢茱啊……也仅此而已了吧。我们终究只是大千世界里走过场的人物。
林智，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那么任性要冲向街对面，就不会发生车祸了，你也不会左腿瘫痪，人生被绑在了拐杖上。
可我的对不起能挽回什么呢？我只能蜷缩在一小片天空里，默默看你们喜怒哀乐。
对了，林勇的手腕上绑了一根细绳，我猜测会是哪个女生给他绑上的呢？你可别生他气啊！林勇毕竟不可能一辈子打光棍。如果我给不了他幸福，就不能霸占他不放。
你问我难过吗？有一点吧，呵呵。
对了，真的很感谢你们帮我照顾父母。他们身体还算硬朗，有你们的照应，我就更安心了。
“林智林勇真是好孩子啊！”爸爸在信中写道。
感谢的话，我在心里说了不止一次。
“知道吗谢茱，我能感受到，你的心在我们身边！我能感受到！仿佛触手可及！”既然林智你在信里都这么说了，那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感激吧。
保重身体
谢茱
半年前
亲爱的林智：
林勇一直在找那个人，我知道的。让他不要再找了，他的辛苦我看在眼里。为何他总在疯狂地寻找呢？他疯狂地找过你，拼命地寻找过我，现在又在找那个无辜的孩子。他真的是无辜的，尽管林勇无法原谅他。
作为他的弟弟，劝劝他吧！
上次林勇来，他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差劲啊！他的领带有点歪斜，胡子似乎几天没刮了。他有些颓丧地坐在我面前，一口一口地喝闷酒。他没有给我带东西，他忘记了吗？
我告诉自己不要想这么多，他那么忙能来看我我就应该知足了。还有，他腕上的细绳，不知何时被下掉了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知道吗谢茱，我每天晚上一闭眼睛想到的就是你。对不起。”喝了酒的林勇眼睛红红的，说道。我无奈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内心在忍受巨大的折磨。这么多年来都是。他每次来看我，他给我的每封书信，都会跟我说不计其数的“对不起”，他总在跟我道歉。可你知道吗？他越道歉，我的心情越糟糕。虽然我已经原谅他。
有时我会想，如果能有一个女生永远陪伴他该多好啊！因为人生下来就是不完整的需要另一半。既然我给不了他幸福，就不能霸占着他不放。
他喝多了，就含糊不清地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该怎么回答呢林智？
好吧，我们不谈他。
“林勇现在天天都看不到人影，爸爸身体不好整天躺在床上，谁都不能陪我说说话啊！”你这么说的时候依然笑呵呵的，看不出一点坏情绪。别瞎说，林智。我就在你身边啊，你说过的。“谢茱，哥哥他总是在想你，好痛苦的。为什么要痛苦地思念呢？你明明就在我们身边不是吗。”
这话你说过不止一次，可每次听到我都好开心。谁说我不能陪你说话呢？你看，我给你写了好多好多信，虽然我没有把它们寄出去，但那也算是我微薄的心意吧。
我经常想，我该拿什么去报答你呢？你为了救我左腿瘫痪，出院后还坚持每个礼拜拄着拐杖来看我。我的信，我的心，能算什么呢？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也许我只能看着你在心底呵呵笑两声吧。
听林勇说你器材店的经营似乎好一点了啊！加油林智，只要努力，有什么不能成功呢？要知道，这话以前是你说给我听的。
对，那是在秋天。我们并排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看天边的飞鸟掠往远方。我心情低落，你自言自语了半天发现我根本没在听，沉默了一小阵，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脸说：“只要努力，没有什么是不能成功的。”
当时我忍住没反驳你：不是什么事情都是能凭你主观控制的。幸好当时没反驳，要不然现在怎么拿它来教育你呢？呵呵。不过，你当时并不知道我为何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批评，不是。
不管怎样，你的生意好了些我为你由衷地感到开心！
祝生意兴隆！
谢茱
一个月前
亲爱的林智：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世界一片昏暗。
林勇何苦自己逼迫成近乎癫狂的样子？
“如果不是那个人打电话给你，你就不会不要命地奔向马路对面，也就不会发生车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我要找到他！他欠我们的太多了！”林勇不止一次跟我这样说过。我听到这话心有多寒呢？他怎么可以忽略这中间最关键的部分呢？他明明就是在推卸自己的责任。你知道电话里那人告诉我什么吗？他说，让我在那天早上到那个路口盯紧街对面的奶茶店。我去了。你猜我看到什么呢？一个小时后，我看到那家奶茶店的门口，林勇拥抱住一个朝他小跑去的女孩，亲昵地在她脸上留下一吻，在我的心上狠狠留下一个伤痕。那种情况下一般女生都会按耐不住去问个究竟吧！后来的事情应该怪我，怪我不该那么莽撞冲向街对面，没有注意到那辆开得很急的车。
唉，林智，你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就不会失去左腿了。我想我永生永世都会为此难过、自责，真的。
知道吗？我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定格。你因惊恐而张大的眼睛，飞身扑过来的影子，耳中乱糟糟的轰鸣，不知是谁的尖叫……光影在那一瞬间混沌成温暖的绝望。
林智，你能理解这你永远看不到的信吗？
你跟我说林勇找到那个因为嫉恨他而打电话给我的人时，我就预感到要出事。果然，现在他再也不能给我送来鲜花书籍，再也不能坐在我面前皱起英俊的眉沉默思事。那天他在我面前抽烟，烟味熏到我了，可我又无法告诉他。我看他一根一根地抽，一言不发。原本就一身酒气，还在不要命地灌醉自己。
他就那么坐着，坐了一个小时。之后，离开了。
再后来就是你满面疲惫地跟我说，林勇找不到了。
他寻找过你，寻找到那个人，如今，终于换成他自己被寻找。他去哪儿了呢？
也许他的灵魂早就去流浪了吧。三年前的车祸压在他心头，一刻不停。他其实心里清楚吧！为何我会冲向马路对面。但他不敢去面对，他只好欺骗自己是那个人的错。“那天同学会上他喝多了，我把他带到角落里，问出了实情。”林勇说这话时表情怪异。他就这样一边自责一边逃避，现在终于忍受不了这负荷。
是故意伤人是吗？似乎警察正在通缉他？你说这些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啊。林智，反映慢半拍的林智，这辈子我只看你哭过两次。一次是在我的葬礼上，一次是你跟我说这些的时候。
是啊林智，多么悲哀的命运。尽管你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但我终究因失血过多到了这个永远寄不出信件的世界。那之后，你们总给我的墓碑前放上鲜花，你们写一封封信，烧掉，寄给我——但你们自己肯定也无法相信，我竟然真的能通过这种方式看到那些信。可我永远无法向你们寄信！永远！三年的时间，我独自写了多少信？可一封都寄不出去。我只能无限孤独地看着你们写来的信，透过墓碑上的照片看你们来送花的样子。你知道吗？你哭泣的时候，我就在坐在墓碑上陪你哭泣。
我孤独，孤独……
可我有种奇怪的预感。林勇不久就会来陪我了。
那样，我就再也不会孤单了。我们再也不会孤单了……
可林智你呢？拄着拐杖哭着笑着的你呢？奋不顾身救我的你呢？为哥哥拖着疲惫的身体疯狂在城市中寻找的你呢？那么简单地笑着的、需要人陪伴的你呢？
生者的悲哀，我终究无能为力！
谢茱
安徽省安庆市第一中学高二14班江锦
邮编：246000
已留用《锦瑟》2013年
字数：49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