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田大夫和板垣到五塔召的那天，王参谋就秘密地从石沟矿赶进城里。他把根据地的分析转告给高大树。依据现在战局的实际情况，板垣不敢挑起大的事端。所谓“擒王”“砍树”就是要抓住高大树。使鹿城的抗日力量群龙无首，好延长占领的时间，以待战局的好转。同时认为板垣那几天的严查，是想造成一种紧张气氛，引起我们迅速变化现有的布局。他好在暗中观察，从我方的变动中争取抓出城内抗日力量的网络，这也是板垣来了迟迟未惊动肖奶奶一家人的一个原因。并指示高大树用尽量小的动作，斗垮板垣。
高大树决定把原计划作了修改，把防范抓捕改为主动出击，用四两拨千斤的战术让板垣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失去主动，丧失斗志和信心。达到不打乱城中抗日力量的布局，不打乱全城百姓的正常生活，保护好城市，准备将来从鬼子手里接收整个城市。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板垣对着镜子穿戴着他那套心爱的军装，准备出去检查、了解一下行动前四个城门警戒的情况，以待午夜搜查。
“报告，有一个自称是星野大佐埋伏下的探子要见司令官报告情况。”
“什么！星野偷偷埋伏下的探子？怎么今天才出现？他能有什么情报？”他想了一会儿，莫非星野在鹿城留下了他的人？他决定见。
“带他进来！”板垣迅速着好装，威严地坐在他的司令官的椅子上。宪兵把自称是星夜埋伏的探子的童家老二带了进来。板垣上下打量着探子。探子一双活溜溜的眼观察着周围，还不住地微笑着对板垣点着头。“上面坐的可是板垣司令官吗？”
“你是星野大佐的人？”
“你还没告诉小人，你是板垣司令官吗？”
“我是。你是星野大佐的人吗？”
“是，小人是星野大佐的心腹。”
“心腹？星野大佐怎么没跟我说过呢？”
“板垣大佐真会开玩笑？你把我当三岁孩子了。星野大佐和义雄中佐躲起来以后你才来的。他怎么会跟你说起我呢？”
“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我和星野大佐共事多年，他手下的人，我差不多是见过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看来，板垣司令官的这个不如星野大佐的。”童家老二指着自己的头说。
“你有什么凭据？”
“板垣司令说‘差不多是见过的’，也就是说还差几个没见过，那小人就是其中之一。我以前也没见板垣大佐呀！”
“你很聪明，也很会说话。”
“板垣大佐在上，星野大佐被人称作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你想，强将手下岂有弱兵！”
“你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是夸，当然是夸了！我不过是用你们骂他的话来夸他。”
板垣看着童家老二，思量了好一会儿，便站起来，走到童家老二的身边，瞪了他一眼，又围着他转了一圈，心想，这倒是个做侦探的料。他又坐回椅子上。
“星野大佐和义雄中佐躲在哪里了？”
“这是星野大佐暂时的秘密，你过些时候就知道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斗鬼。我从小学得一身爬树、上房、翻墙的功夫，来无踪，去无影的。”
“我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方才说了姓斗名鬼。就是打斗的斗，妖魔鬼怪的鬼。人们说我是梁山好汉‘鼓上蚤’转世。”
“你狡猾狡猾的。我对中国很了解，没有这样的姓。”
“板垣大佐有所不知，小人从小不懂得害怕。人们一说哪有鬼了，我就去闹腾一番，鬼就没了。人们就叫我姓斗，一说哪儿有鬼了。就叫我去斗。就这样，人们就都叫我‘斗鬼’。”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嘴上的功夫很好，名字的不好，皇军的不爱听，皇军给你改个名，叫斗孝日，就是叫你好好为孝忠大日本皇军去斗鬼的意思。”
童家老二一副深思的样子，突然说：“这不行，我的名字是老百姓起的。老百姓是衣食父母，不能乱改的。这是忘恩的事情，老天爷要惩罚的。”
坐在旁边的町村中佐听了，一脸怒气，他大声喊骂起来：“八格牙鲁，大日本帝国的天皇才是至高无上的神。世上没有老天爷。皇军说改，你就得改。老百姓的话不要听。再嗦，皇军要杀拉杀拉的！”
童家老二转过脸，冲着町村说：“皇军不能杀拉杀拉的。因为板垣大佐改的名字不好听。‘斗孝日’，别人一听就是‘都笑日’都来耻笑大日本皇军。这不是对大日本皇军的羞辱嘛！还是不改的好。斗鬼，就是斗魔鬼的意思。又不是斗日本鬼子的意思，板垣大佐是不是有点多心了。”
“八格牙鲁，推出去杀拉杀拉的！”随町村一声令下，两个宪兵上来拉着童家老二就往外走。
“大佐，你还要不要情报了。”童家老二拼命挣脱，回头问板垣。
“回来，斗……”板垣正要吐出“鬼”字来，意识到不好，马上改说，“你的别害怕。町村中佐是和你开个玩笑。有什么情报呀？”
“我的不害怕，我的知道皇军爱开玩笑，我每天也都在开玩笑。”
“那你快说！”
“第一条是，星野大佐一直让我重点侦察的南街陈家院里又来了许多人。进去的人们还叫什么‘肖奶奶呀、沁姑娘’。”童家老二说着便咳嗽了起来，说嗓子痒，要水喝。
“捎呆斯乃（是这样）！”
板垣一听童家老二的情报，心里高兴坏了。他让一个宪兵把一杯水递给童家老二。他接着说：“很好，很好！肯定是高大树在肖老太婆家给鹿城地下抗日力量的骨干分子开会，准备分散逃跑。我已封锁了四门、要道，已派人盯着他们呢。他们跑不了了。”他当即命令町村中佐带一队人马前去搜捕。
板垣很得意地对童家老二说：“若能一网打尽，你功劳大大的。我马上收兵给你喝庆功酒！”
童家老二看着町村带着人马走了，便大口大口地喝完一杯子的水。他看见板垣得意地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他抹了一下嘴角，说：“嗓子不痒了，我继续报告。板垣司令派的盯梢人早被干掉了。肖老太太家里的人，皇军去了也是抓不着了。”
“怎么回事？”
“他们十多个人手里拿着枪，腰间挂着手榴弹，把你派的人干掉后就从东河漕那边跑了。所以，小人急急忙忙前来报告。”
“什么，你他妈的混蛋！你一进来怎么不说？”板垣站起来，双手叉腰，大骂起来。
“板垣司令，星野大佐从不骂小人‘你他妈的混蛋’，这是我们中国人骂人的话，你们日本人也学会了。小人就是来报告的，怎么会不说呢？是板垣大佐对小人不放心，审问个没完，不给小人报告的机会呀！”
“嘿！你他妈的真混蛋。我已把町村中佐派出去了，你才说明了情况。这不把我的行动暴露了吗！你，你，你打乱了皇军的行动。”
“是！板垣大佐，我是个‘你他妈的真混蛋’。行动打乱了就不要行动了。”
“八格牙鲁！我在骂你，你他妈的真混蛋！你怎么管起皇军的事来呢？你连话都听不明白！”
“是！八格牙鲁，我在骂你，你他妈的真混蛋！你连话都听不明白！”
板垣气急败坏地又走到童家老二的面前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直问：“混蛋，八格牙鲁！怎么，我说什么你说什么？”
“板垣大佐莫生气。星野大佐告诉我，遇到紧急情况，孝忠皇军的办法就是皇军说什么，你说什么。”
“星野老混蛋，他在哪里！我要送他到军部。”
“板垣大佐，千万莫生气。就连保安队的人也是这么告诉小人的。”“保安队，统统的饭桶，把事情越搞越乱。”
“是的，板垣大佐，保安队统统的只吃皇军的饭不给皇军办事，应当统统地解散。”
“闭嘴！混蛋，‘统统解散’的话是由你说的吗！”
“闭嘴！混蛋，‘统统解散’的话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
板垣气得两个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从案角的刀架上抽出跟随他多年的军刀，喊着：“我杀了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板垣大佐，小人的不能杀，小人还有第二条情报呢。小人知道抗日大人物高大树的秘密藏身地；再说了，星野大佐告诉小人，皇军是来建王道乐土的，是从不乱杀人的。再说了，小人的祖先和天皇的祖先关系很好，你杀了小人，就是破坏天皇的名声，天皇一生气，会替小人杀拉杀拉你的。”童家老二表现出好像害怕板垣的军刀真的砍下来，说着后退了两步。
板垣一听，有高大树的情报，便压住火气，放下军刀，微笑着说：“姓斗的，天皇的不能乱说。高大树在哪儿？你能带路，我不杀你。”
“我可以带路。不过全城到处有高大树的人，到处有高大树的藏身地，全城的百姓处处都保护着他，连你司令部前前后后都有他的人。他住的地方多，我全画在一个小本子上了。”
板垣咧着嘴高兴地对童家老二说：“姓斗的，你的大大有心眼，大大的良民。”
接着板垣把手伸在童家老二面前，说：“把小本子的给我。”
“我怕路上碰见高大树的人抢走情报，又怕来了见不着板垣大佐丢了情报，所以，我就先把它藏在龙王庙的老槐树上，等见着你，我再去取，这不保险嘛。不过，星野大佐告诉我，这情报值五百块大洋。”
板垣听了，扫兴地抽回手，坐回司令椅上。他又生气，又不敢太生气，也不知该信，不该信。童家老二看见板垣犹豫的样子几乎笑了出来。“板垣大佐，我还有情报报告。我在天黑前听街里的人说，高大树放话出来了。”
“高大树说什么了？”
“人们说高大树说了，他已在城内、城外布下了天罗地网。板垣这个老鬼子胆敢乱动，叫他和星野、义雄一样去见阎王而不是回日本去见天皇。我所以急着来报告，就是怕板垣大佐吃了亏。板垣大佐你最好是按兵不要乱动，要不就掉在高大树的网里被抓王八了。板垣大佐，我暂时报告这几条，你派几个弟兄跟我去取小本子吧，我们即刻就回来，板垣大佐有了准确的地址，才好抓捕高大树他们呀！”
气急败坏的板垣派了两个宪兵跟童家老二去龙王庙取小本子。没想到童家老二在龙王庙的门口嗖的一下翻墙飞走了。两个宪兵举枪向四周射击，一粒粒子弹划破了夜空。
过了不久，町村带的人马回来了，说他扑了个空。陈家院里只住着学校的一名会说日语的男教师，根本没有什么高大树、肖老太婆和花姑娘。
板垣让町村留守司令部，自己坐摩托车又奔向陈家院。摩托车的车灯直射大门，照得通亮。宪兵们用枪托砸门的声音也格外地响亮。
白文彬穿着睡衣跑出来开门。他对板垣用日语说：“到遭，噢哈依哩，枯大萨衣（请进）！”
“你是白文彬？”
“嗖歹丝乃（是的）。”
“你是教日语的。”
“嗖歹丝乃（是的），斯靠西西咖，呆克医妈寒恩（我只会一点点）。”
“你还很谦虚。我问你，听说，这院子里发生过枪战？星野和义雄从此就失踪了？”
“算不上是枪战，只是个小小的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星野大佐和义雄中佐听说这院子来过美国人和苏俄人。看院子的老太太说，这院里曾来过鬼子，倒没见过外国人，外国人来我这寒舍做什么？就这样她一句，他一句地说起火了。吵闹了一阵子后，星野他们带人到南门外抓人去了。怎么星野大佐失踪了？这怎么会呢？星野大佐可能是没找见将军要的身上有黑记的孩子，暂时躲了吧！”
“看院子的老太婆呢？”
“带着两个孙女天黑前就走了。说过两天就回来。”
板垣让宪兵们检查各间屋子，除了些平民百姓的生活用物外，什么也没查出来。
“白先生，你认识高大树吗？”
“天天听说，就是不认识。板垣大佐，我是为皇军搞皇民化教育的，我也不敢认识他呀！”
“皇军知道，高大树就住在院里和肖老太婆一家人都是八路。”
“板垣大佐，错了，错了，在南房住过的背煤工叫‘好大叔’，不是什么高大树。他人老实，就爱干活，不会说话。他回煤矿去了，他是个老好人，人们都叫他‘好大叔’。佐佐木大佐、星野大佐也都叫他‘好大叔’。过两三天他就回来了。他回来我向司令官报告。”
“高大树？好大叔？”板垣嘴里不停地叨叨着。
板垣紧锁着眉头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心想，这院子里住过的到底是“高大树”还是“好大叔”，回去问三太郎再说。他没动声色地带着人马走了。白文彬送出后还说了一句“马踏克医不枯大萨农（请再来）！”
白文彬关好大门，回屋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高大树对他说过的话：“中国是个大海。组织起来的抗日力量发展到今天，犹如一张大网，日本鬼子不过是几只乌贼。我自己没有什么力量的，组织起来的抗日民众才是真正有力量的神！他们是千里眼、顺风耳、智多星，是真正伟大的力量。”
他现在亲眼看到了抗日民众是如何赶着鬼子转。他再一次庆幸自己终于回到抗日民众中来。他心里有一种甜滋滋的幸福感。
板垣返回宪兵司令部坐在司令官的椅子上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执行的所谓的“擒王”行动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他想起了“斗鬼”说的那句话：“全城到处都有高大树的人。连你司令部前前后后都有他的人。”他能承认正面战场的节节失败，但有一点想不通，在占领区一向横冲直撞的、耀武扬威的日军竟落到如此糟透了的地步。怎么就被一张无形的网罩得死死的，几乎到了寸步难行，无功可做的境地。他不由得心寒啊！他悲叹没赶上时事的好变化，想做英雄的美梦早已成泡影了。不过，他的上司曾训导他的“帝国军人可战死，但决不认败”的话还是留在心上。他突然站起来对自己说：“对！决不认败！死也得抓住军部告诉他的那个高大树！看看他到底是三头还是六臂。否则，怎么给军部交差呢？交不好差，就只能落到自杀了。”
板垣明白“斗鬼”的出现，实际上就是告诉他，他原来打算零点开始的一家一户的突击搜查已经行不通了，他必须迅速实施第二套方案，午夜时分，他下令取消原来的搜捕行动。
板垣的第二套方案是实施软性的战术。他采用到处设耳目的办法。他以每天每人三块银元的许愿，把五十名保安队的骨干扮作各种生意人昼夜分布在各处。又选了十名能听懂汉语的宪兵，改装流动在这五十个人中间。企图用他布下的网来网住他要找的高大树。他还不死心地要掌握鹿城的实际控制权和主宰权，为日军维持在华北的占领做出个样板来。
侵略者的通病就是一厢情愿地思考问题，总不能接受历史的教训。板垣的天真就表现在他只知道网是能网住人的，却不去想，他这个有形的网，怎么能罩住抗日力量那张无形的更大的网？他在此地此时编织的这个网结实吗！抗日力量是否具有破网术！他自认为这是高明的一招，却不记得这一招曾是占领区所有鬼子都普遍采用而又普遍失效的一招。他的经历倒是可以为他找出一个有力的客观原因。他是从战场下来的，没有控制占领区的经验。
板垣第二方案实施的三天头上，高大树扮作炭场的送炭人进了日本宪兵司令部。在卸炭的过程中他细细地观察了板垣在司令部的设防，他发现房顶上也铺设了铁丝网，还架起了机枪，控制了全城的制高点。高大树当即决定二斗板垣，先撕破他的网，再把板垣调到柳营村前的壕沟里消灭他的作战力量，逼他缩回脑袋，老实等待投降的命令。
第四天午饭前，板垣身穿和服半躺在沙发上，正悠闲地听着留声机里的日本歌曲。电话铃又响个不停，好容易清静了两天，烦人的电话又来了。他有点懒得去接。忽然，他想到或许是阿里花的电话呢，他起身去接。
“报告司令官，司令部后院飞来一支纸作的小孩子玩的飞镖。上面写着字。翻译官说，上面写着：网已破，人被抓，板垣还有什么招。”
“什么人写的？”
“没落名，好像是抗日力量的人写的吧！”
上过当的板垣当然不会马上回答该怎么办了，他继续听歌。没过多久，板垣司令部的门前也飘着三支飞镖。卫兵抓住后马上给他送进来。一支上写着“五十个汉奸被抓了半，十个鬼子死了八”。一支上写着“失败注定，死活在你”。一支上写着“侵略罪无边，回头还不晚”。
板垣立即叫来町村说明情况。町村大吃一惊，瞪着两眼，举起拳头在地下乱喊起来：“高大树呀，高大树，我抓着你，要砍下你的头示众。”
板垣却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怕是高大树站在你面前，你都难抓住他呀！好像这块土地上的一草一木都在保护着他，都在跟随着他和我们斗，都在向他报告咱们的行动。快去收回被撕破的网吧，查一查到底死了多少兵。”
板垣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他气累了，也气饱了，更气懵了。他再一次地想着令他不解的问题。自明治维新以来的甲午海战、日俄战争，夺取台湾并从中国获取二亿三千万两白银，吞并了朝鲜，占领半个中国，袭击珍珠港，件件都是光辉耀眼，令世人敬畏之举。怎么，今天就已风雨飘摇到了几乎无法立足的地步。难道，发动这场圣战真的错了吗？难道“大日本帝国”原来只是像自己这样的一些人做的黄粱美梦？
板垣一整天昏昏晕晕，水米没进，直到晚上才算是有点醒悟。他起来用冷水洗了脸，往肚里塞了点罐头食品。他产生了要跟人聊一聊心中的强烈想法。他想了想军中哪有配得上和他聊的人。他觉得最合适的人选自然只有平田大夫了。虽然看法不同，但总觉得他能说出一些道理来。当他要拿起电话时，脑子里想起在五塔召拜佛时发生的争吵。平田大夫不会因此不理他吧？他定了定神，采取了“硬让碰了，也不要让误了”的态度。如果碰了钉子，就说“吵架也愿意和你吵”。他鼓了鼓勇气，终于拿起电话很和气地问：“平田君，我想你。”
“想我？我被你软禁着，跑不了，你放心施展你的才干吧！”
“不！我真的想你。”
“板垣君，你是喝多了，还是被对方斗昏了？”
“你我都是大和民族的子孙，我不瞎说。心里很难受，想听听你的说法。我派车接你去。”
“最好改日吧。”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岂敢岂敢，我一个只懂拿听诊器的低等人，岂敢让懂军事、懂政治的上等人相求呢。”
“按中国人的话说，你这是得理不让人，还外带损人呀！”
“好了，那我过去再和你争吵一阵吧。”
平田的车进了司令部，板垣亲自出门迎接。
“板垣君，身体还好吧！”
“你们当医生的除了问身体好坏，大概也不会问别的了。这点遭遇怎么能把我累垮呢？”
“我不是怕你累垮，是怕你被气垮了。这不，我还给你带来一盒北平同仁堂的开胸顺气丸呢。”
看来，气我的不完全是土八路，还有你呢！我的气本来就是中国人给的，你再让我吃中国人的顺气丸，这气能顺了吗？这不是要活活气死我吗。
“药只有治不治病一说，其他的事药是管不了的。你吃了就会好的。西药目前还治不了这病。就留着慢慢吃吧！”
“来，来，请坐吧，先喝一杯。”
“好！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我快从‘鬼子’变成‘孙子’了，何谈‘君子’呢！来，吃点菜，不要醉了，醉了怎么吵呀！其实，我心里已经没有吵的力量了，说白了，我想请教。”
“不敢当。”
“别客气，愿听高见。来，边喝边吃边聊。”
“平田君，我思想了好一阵子，得出一个结论。中国这块沃土皮好开，肉好吃，可骨头不好啃呀！中国好像是无边无际茂密的大森林，让你进去出不来；中国还像九曲黄河，放你闯进去就晕了；中国更像浩瀚汹涌的大海，让你跳进去别想浮起来。”
“中国还像什么？”
“怎么，不愿听了？”
“你所说的皮、肉、骨头是指什么？”
“来，吃点菜。这皮呀，就是当权者。你看无论是大清王朝，还是国民政府，你拿刀使劲砍，你总能把国门打开了，又给土地又赔钱。这肉呀，就是遍地宝藏和人力，看了就让人流口水，日本这个七零八碎的岛国，也只有得到中国才能称得上是个大日本帝国。这骨头呀，就是中国老百姓，他们杀不死你，也得把你拖死、淹死。我真为帝国忧虑啊！”
“大佐阁下真的还想听我的一孔之见吗？”
“非常想，想得我坐卧不安呀！”
“那就请你再听听我的看法。你我都是日本民族的子孙，应该爱这个民族，而不应该害这个民族。我正是出于对日本民族的无比热爱才主张反战的。我认为，我们日本国的当权者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深刻地认识中国。错误地以为甲午海战后中国已不堪一击，任人随意宰割了。这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甲午海战后，夺取台湾，获得赔款，建立满洲国之类的事件是因为日本和中国当时的腐败政权打交道的结果。这正是你所说的皮好破。而不是从组织起来的中国民众手中抢走的。中国几万万民众才是中国的脊梁骨。这块脊梁骨不是你说的‘难啃’，简直就是啃不动。现在的事实不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吗！不管中国像森林还是大海，总归一句话：最终她是无敌的。这是与她创造的五千年的灿烂文化有直接的关系。所以，要想深刻地认识中国，必须认识中国的民众和中国的文化。”
“能形象一点讲吗？”
“中国在强大的几千年里，谁也没敢碰她；中国在弱势的百年来，各国都想来占领她。可是当侵略者踏上她的土地后，她的民众就会以弱制强，以柔克刚，分割吃掉你。你所带去的文化同时也被她博大精深的文化吸取、包容、溶化掉了。八国联军征服不了中国，八国的文化也奈何不了中国的文化，这些都是你我看到的吧。日本发动的这场战争你更是亲身经历的。今天，你找我探讨中国，不就是因为你发现日本根本无法占领她，无法征服她吗？”
“那你能再说说中国民众和中国文化的特点吧？”
“这问题太大太深了，我的认识也太粗浅，仅供探讨。中国人在百万年的繁衍中，形成许多优秀的品质。就处理交往关系上，我的体会是中国民众有四个特点。和善性、克制性、容忍性和反抗性，中国五千年的灿烂文化博大精深有许多特点，我体会最主要的也有四个特点，宏观性、整体性、模糊性和包容性。我们日本是把中国人的和善性、克制性、容忍性错误地当成了软弱性。现在，日本人应该明白中国人的‘反抗性’之强大了吧。我们日本企图用皇民化教育取代中国文化。这不是痴心妄想吗！东北，搞了这么多年结果怎么样，简直就是蚍蜉撼树。更不用说日本民族和日本文化从根上就受到过中国民族和中国文化的极大影响。还记得净空大师讲的两国佛教的关系吧。一个参加抗日的女大学生告诉我，中国文化的核心是两个字，一个‘仁’字，一个‘和’字，解释开来，就是讲仁德、行仁义、施仁政。人与人要‘和气’，民族与民族要‘和睦’，国与国要‘和平’，人类的信条应该是中国人倡导的‘和为贵’。我觉得她总结的太精妙了。我们真应该好好地领悟才是。”
“以你之见，中国民众和中国文化哪个更厉害些？”
“板垣大佐这样问，只符合军事的选择，不符合社会的逻辑。中国民众和中国文化怎么能分开呢？方才我说过了，中国人在百万年的生息繁衍发展中创立了博大精深的文化。这博大精深的文化又哺育着一代又一代善良、勤劳、勇敢、热爱和平的民众。正是这民众和文化的天然合一才使她成为一个对世界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泱泱大国。”
“太深奥了，我没有研究过中国历史，一时无法彻底搞清楚，有机会再慢慢地学习吧。我现在想了解地下抗日力量搞的这套神出鬼没的是打仗非打仗的游戏战术真让我无从应付。这与中国民众和中国文化的特点有关系吗？”板垣说着把四支纸飞镖拿给平田看。
平田看了飞镖上的字，笑了笑对板垣说：“用孩子们玩的纸飞镖来和你打仗本身就是奇妙的文化。对你来说就是一种‘善意’之举。他能扔进轻轻的纸镖就更能扔进手榴弹、炸药包。要那样，今天你还能请我来么？你的司令部早飞上天了。你应该知道中国有戚继光平倭的史实吧。从明朝到甲午之战，再到现在，日本对中国犯下了多大的罪恶。按常理，中国人现在见了日本人一个不留的消灭也不为过吧。可对方为什么没用手榴弹而用纸飞镖呢？就是给你一个‘放下屠刀’的机会，想让你妻儿团圆。你见过这样克制和容忍的民族吗？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放下屠刀，他必定要干脆利落地消灭你。你还记得平型关、阳明堡、台儿庄的战例吧！中国人的反抗性八国联军是领教了的。方才我说了，现在，我们日本军队不正在领教着吗。正如岗村做手术时说的‘中国人常常是先礼后兵，先忍后惩，先善后恶’。他还算是有点领会。”
“这纸做的飞镖和中国文化怎么能扯上关系呢？”
“我不这样认为，我说了扔进纸镖比扔进手榴弹难上百倍。因为它太轻了，手榴弹可在几十米外扔进来，而扔纸镖呢，最多三四米。这就是说，这四支纸镖就是在你眼皮下扔进来的。如果，对方没有控制了大局，从宏观上没有取得了战略反攻的节节胜利，能做到这一点吗？这四支纸镖竟让你举棋难落子了。再看看这四支纸镖上的话，是对方给你指出了，不，是给整个日军指出了应该怎么办。四支纸镖上的四句话，既告诉了你，第二方案又已失败，又给你指出了你的罪过，和家人对你的思念。也为你指明了出路，最后还告诉你，你板垣不服，可再来较量；下次较量恐怕就要消灭你了。这实际上就是考验你有无立地成佛的诚意和决心。可见，这四支镖和镖上的几句话，构成了一个战术整体。这里面无不渗透着中国文化的理念。离开双方斗争的具体事件，来概括地说一下我的认为，那就是外国可能打败中国的政权，但永远打不败中国民众和中国文化。当中国的政权能真正代表民众和体现中国文化时，中国将是无敌的。但世界不必担忧，中国的民众和文化从根上就不具有扩张性和侵略性。郑和下西洋带去的是友谊，而不是占领和掠夺。可惜的是我们日本对这个一衣带水的邻邦的认识太不够了，远远落后在欧洲人的后面。我方才说了，爱日本民族，就应当制止、消灭日本军国主义势力，停止侵略战争；就应当和邻国和平友好相处，互通资源，共同发展。不爱日本民族，那就放纵军国主义，最后招来日本民族的无限苦难，甚至灭亡。”
“中国人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佩服啊，平田君在行医的过程中还用心研究中国人和中国文化。努力思考日本民族的出路。”
“我根本谈不上研究，我也没有基础和能力来研究中国人和中国文化。我是为了认识日本才对中国做了些了解。不比较就没有鉴别，不对比就没有认识。我有一种想法，如果我们能搞清楚两国民众和文化之间的共同的因素，对处理两国关系，特别是战后两国的长远关系是会有意义的。坦白地说，我这一超前的思考是受了中国人的启发。他们一边进行着艰苦的抗战，一边在思考着将来怎样和这个给中华民族带来空前血腥灾难的敌人相处。”
“平田君，你说的这些，我听了很受启发和感动，我说过了，只可惜我不是个较自由的医生，我是被死死钉在侵略战车上的军人。”
“军人，军人更应当了解这场战争给受侵略的各国和日本自己带来的灾难，更应当起来反对这场战争，走和平之路！”
“平田君啊！你为了日本民族可谓用心良苦啊！你是值得我敬重的人啊！正因为我是军人，还是帝国的一名优秀军人，我对日本的认识体会比你深。让日本走和平之路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彻底地清算、铲除军国主义势力的根源，一个是以国内、国际的联合力量来严厉地制约日本军国主义势力的复活和扩张。可要让军人起来反对战争不容易啊！我也真不想再让咱们的子孙把生命系在侵略的战车上！你知道吗？自从上次从五塔召回来，我想了很多，矛盾得很，痛苦得很。我也彻底放弃了原来的那些想法，我也不想再做战争的奴隶了。但我又不能背叛帝国为军人立下的职责。帝国是不允许军人做俘虏做叛徒的。我今天，如此大胆地袒露心扉，就已经是背叛了。求你了，随时帮我的家人给我收尸吧！”
夜深了，平田无奈地痛心地离开了板垣。他在车上想板垣虽然内心有了变化，但和高大树进行最后的一搏是无法避免的了。他期盼着板垣受到沉重打击后能转向反侵略这边来。
城里的鬼子除了巡逻外，还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可町村为了防范青山根据地的八路军下来配合城内的抗日力量，加强了城外的防范，重点是沙齐镇。他安排沙齐镇一带的鬼子和保安队，天天出来活动，抢粮食，抢牛羊，抓人修岗楼。已和周围的民众发生了数次冲突。高大树得知情况后，当即决定实施下一步计划，诱出板垣和町村，给他们一次歼灭性的打击。为此，高大树、王参谋、海娃、张虎在渡口饭店作了总结。他们一致认为，两次“斗鬼”行动把板垣玩老实了，他不会再贸然地在城中行动了。但也“斗”起来他内心的不服气。特别是町村这个和义雄一样凶蛮的狼崽子，恐怕早已压不住要出气的情绪。他们就如何引诱板垣和町村出来，同时收拾沙齐镇的鬼子、汉奸作了进一步的研究。
太阳落山后，宋彪、钱龙带了十名战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黄土涧下来在沙齐镇外的大车店里见了王参谋和张虎。王参谋布置了夜袭沙齐镇的鬼子和保安队的具体任务。为不影响铁路的客运，他选定在没有过往列车的夜间两点行动。他责令钱龙带一名战士警戒。大家都去休息。
“两点差十分了，准备行动！”王参谋叫起大家。宋彪和钱龙分兵两路绕到镇北，趁着岗楼上的探照灯光移过去之机，他们分散在鬼子和保安队的驻地墙外，每人抽出两颗手榴弹，随着宋彪和钱龙一声：“投！”，二十多颗手榴弹一齐从半空飞进了鬼子和保安队的驻地。接连不断的剧烈的爆炸声，震得青山发出了巨大的回音。火光映亮了沙齐镇。火车站的几个鬼子惊恐成一团。
已经换好鬼子服装的张虎迅速跑进了车站站房，用日语大声地喊着：“刀考尼，旦喳呐，啊利吗丝咖（哪里有电话）？”
扮成保安队员的王参谋也大声地喊了起来：“青山的八路来了，快躲起来！”
就在混乱中张虎进了电话室，报告了町村，说明沙齐镇保安分队的人和皇军闹翻了，要投靠八路，所以偷袭了皇军，皇军死伤大半。保安队的人已去柳营村投八路去了。
接到电话的町村急忙去报告板垣。一进屋发现板垣也在接从南门和东门打来的电话，一致报告沙齐镇方向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板垣还没来得及和町村说话，沙齐镇的那部电话又急速地响了起来。
“报告司令官，沙齐镇保安队叛变。他们炸了日军驻地，炸坏全部车辆向北逃往柳营村。请求支援！”
板垣对町村说：“保安队的人逃跑常有的事，全队叛变还没发生过。”
“保安队，统统的中国游民。看见皇军战况不好，怕靠不住，纷纷投向八路，好多地方都发生过了。你我带兵快去镇压，否则，城内的、北门的、西门的、渡口的保安队也会不稳的。我军兵力越来越少，就更难以立足了。军部若知道了这种势态，会命令你我自尽的！”町村督催着板垣。
“会不会又是土八路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呢？”
“这么激烈的战斗，高大树必在其中指挥。趁着势态刚发生，你我更该火速镇压，活捉高大树。再错过机会，我可要向军部打报告了！”
板垣觉得町村说的有理，便命令町村集合两个小队的宪兵和城内的保安分队，乘车出东门截堵逃往柳营村的反叛者。并说他调回三太郎留守司令部，随后就出发。
町村的兵马，呼啸出城直奔柳营村。当他们行驶到村前的壕沟处，从南北两个方向射过来密集的子弹，车灯都被子弹打坏了。
町村跳下车，命令宪兵队往北，保安队往南，朝着射击的方向包围了过去。紧接着就听见南北两头响起了喊声：
“弟兄们快跑！鬼子来了。”
“宪兵队来了，快跑呀！”
喊声、枪声乱作一团。不一会儿喊声越来越小，枪声也越来越小。
町村自鸣得意地站在摩托车旁举着他的指挥刀喊着：“背叛皇军的人，统统地杀掉！统统地杀掉！”
天色刚蒙蒙亮，板垣乘坐吉普车到了村边。町村向他报告了情况后，板垣强调应该抓活的回来，好搞清楚反叛的真实原因和情况。
町村傲慢地说：“情况的十分清楚！活的一个也不要！统统消灭，统统杀死。以后，保安队就死心了。”
板垣好像没在听他说话，拿起望远镜借着晨曦观看前面的柳营村。四面环山，绿树围绕的一个小盆地，浓绿一团。虽然看不清绿树中间的房屋，但看得见村子里升起的缕缕青烟，也能听得见村子里鸡鸣狗叫的声音。从村南头流出的一条潺潺小溪，水清的见底。
“啊，好一个世外桃源！”他真想进去看看。忽然，南边传来骤雨般的枪声，紧接着“放下武器！”的呐喊声打断了他的想法。板垣用望远镜望去，发现保安队的人高举双手正被缴械。他放下望远镜大骂町村。北边更激烈的枪声又打断了他的骂声，他又拿起望远镜细看，发现全部日军被引入沟里，正承受着沟两面的夹击。惨叫声不断地传了过来。“缴枪不杀”的声音回荡在沟里沟外。
愤怒的板垣伸手照着惊呆了的町村脸上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混蛋！笨蛋！你的怎么指挥？”
“抓住板垣！活捉町村！”
“抓住板垣！活捉町村！”
南北呼喊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
町村知道又上当了，举起手中的刀一会儿向南，一会儿又向北拼命地乱喊：“高大树，你的过来！高大树，你的过来！我要杀了你！”
板垣拔出腰间的手枪向南、向北各打了两枪，急忙往吉普车后面躲。
啪的一声，从村口射过的一粒子弹打倒了町村。
“板垣，放下枪！缴枪不杀！”从村口走出来拿着二十响的沁儿和志英，居中的昂首阔步的肖奶奶向板垣发出了命令。
板垣心里想，好啊！肖老太婆原来你们在这里。看来，今天就是你我的末日了。我还可以拉两个陪葬的花姑娘了。他端起枪瞄准了沁儿，全没防备黑帅猛扑上去，从后一口咬住他端枪的右手，直把他拖后了几步，板垣枪里的子弹飞进了土里。
一辆鬼子的吉普车冲到板垣的跟前，来了一个急刹车。板垣以为是三太郎派救兵来了，心里喜出望外。他正要指挥三太郎，没想到从车的左右门跳下的是阿里花和扮作女用人的春芽。
“花子，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板垣吃惊地问。
“板垣，我要像我的爸爸妈妈一样，死也不做亡国奴。我要起来反抗沾满中国、朝鲜和东南亚各国人民鲜血的豺狼！”
“你，你说什么？你可是台湾人呀！”
“我是台湾原住民的后代。可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我是中国人！我今天就是要为无数被残害的台湾原住民报仇！为无数被杀害的中国人报仇！”
“那，那，那我就先毙了你，正好又多了一个给我做陪葬的！”板垣又吃力地把枪对准阿里花的胸口。
啪的一声枪响。板垣举枪的左手鲜血直流，枪掉在他的脚面上。五位中国女子包围了他，沁儿和春芽两只枪对着他的前后胸，大声命令他：“举起手！”
板垣一边举起血淋淋的手，一边看着肖奶奶说：“你是肖老太婆吧，早该去抓捕你，我早该杀了你们。可是，我现在又要感谢你们，是你们给了我孝忠天皇的机会。”接着他狂笑了起来。
“板垣，侵略成性，死不悔改。你是被天皇骗来送死的。”
肖奶奶话音刚落，春芽讥笑地说：“想死，你就抽刀吧，你的天皇不是教给你们怎么死了吗？”
板垣用两只受伤的手吃力地从腰间抽出军刀。瞪着血红的眼睛把眼前的五个中国女子看了一遍。他想这一刀无论砍向对方，还是刺向自己都是帝国军人的光荣。当他的眼睛盯着沁儿和春芽手中的枪，他明白了，他这一刀只有刺向自己一种选择了。他很吃力地提起刀，把刀尖逐渐指向自己的腹部。肖奶奶飞起一脚，踢掉了他手中的刀。他也顺势倒在地上，低着头，表现出一副狼狈相。他想以此来麻痹对方，突然抓起身下的枪进行反抗。
富有和日本鬼子斗争经历的沁儿已防着他的这一手，沁儿照着他的前方就是一枪，双手流着鲜血的板垣并没有惊慌，他还是用流血的右手抓起身下的枪，利用翻身的机会试图更加吃力地举起手中的枪。愤怒的阿里花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拿枪的手，黑帅跃起把他压在身下。阿里花狠狠地踢了他几脚，又推开黑帅骑在他的身上，两个拳头猛烈地雨点般地砸在板垣的身上。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我要给我爸妈报仇！我要给雾社义举牺牲的泰雅人报仇！我要给被你们害死的中国人、朝鲜人、马来人、印尼人报仇！”
沁儿上去拉起阿里花，春芽上去抓着板垣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用枪紧紧顶着他的后胸，再一次命令他：“举起手来！”板垣看着大家慢慢地把流血的双手高高地举起，低着头再也不敢动了。
王参谋、宋彪、张虎、钱龙带着打伏击的战士们押着俘虏的鬼子、汉奸从南，从北走了过来。
板垣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抗日战士，说：“你们队伍里到底有没有叫高大树的，要是有的话，我临死前求见他一面。”
“他早已在等着你了。你回头看车里坐着的人。”王参谋告诉他。
板垣方才明白，接阿里花来这里的开车人就是高大树。他回头直盯着坐在驾驶座上的人。高大树下了车，走到板垣的面前。两人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板垣在想，啊！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呀？这不就是我经常见到的壮实敦厚的中国普通农民吗？
高大树在想，板垣的手是举起来了，是情愿的，还是不得已的？
“板垣大佐，我就是常给日军司令部送炭的煤黑子。你还想斗吗？想的话，我现在就放了你。”
“唉！日本国已到了这一步，你就是放我一百回，我也会输给你一百回。”
“为什么？”
“因为在你的土地上。”
“你明白就好。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你？”
“这……”
“是因为平田大夫说，你有一个八十多岁双目失明的奶奶在等着你。他还说，你已经开始认识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了。”
“这……没有这回事。我杀过近百名中国百姓。日本从你们的明朝以来在沿海、在台湾、在东北、在华北、在华中、在华东、在华南、在南洋杀了数都数不清的中国人。你今天不杀我，对你的国人，对东亚各国人太不公平了。”
“我杀了你，也无法讨回公道来。因为日本军国主义带给中国、朝鲜及东南亚各国人民的灾难太深重了！已经不是靠杀几个仇人才能讨回公道的了。”
“那你是不想讨回应有的公道了？”
“如果不想讨，我们就不组织起来抵抗了。”
“那你要怎么讨还？”
“要和日本反战的民众团结起来，彻底消灭日本军国主义和渗透着军国主义色彩的神武精神。”
“中国人，太厉害了！我知道了，中华民族不是一个复仇主义的民族，而是要铲除人间罪恶根源的民族。你的话让我想起了不可一世的拿破仑说过‘中国是个沉睡的巨人，一旦醒来，世界会为之震动’。八国联军的统帅瓦德西元帅也说过‘无论欧美日各国，皆无此脑力与兵力可以统治此天下生灵四分之一。故瓜分一事，实属下策。中国民众尚含有无限蓬勃的生气’。看来，日本国对拿破仑和瓦德西的话太置若罔闻了，才导致了日本国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错误的对手发动了这场错误的战争。”
“不对！不管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对任何国家和民族发动侵略战争，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赶出去，被消灭掉！日本天皇和国民除了要记住拿破仑和瓦德西的总结，也要想想你们的国民三浦铁太郎在1913年提出的日本应贯彻‘小日本主义’的国策理论。”
“我想起来了，三浦铁太郎不主张日本走大日本主义，因为大日本主义就是军国主义，他建议日本走小日本主义的道路，他主张把军备限制在极小的规模，他提出以产业、思想、道德、文艺、科学的提高为自豪的观点。”
“军备本来是防范侵略的，如果把军备置于发动疯狂的侵略上，那就是极大的罪恶，必将自食恶果。”
“你们中国人会世世代代记恨日本犯下的滔天罪恶吗？”
“那要看日本怎样对待自己犯的罪恶。我们不计较过去，但绝不会忘记历史的真实。如果日本以后的历任天皇、历届内阁能接受教训，认真检讨，能向日本反战人士那样坚决反对军国主义，真正走和平之路，中华民族可以饶恕你们犯的滔天罪恶。我想东亚各国人民也会这样的。如果日本死不悔改，遇到国内危机就想发动侵略，或者暗中仍然处心积虑梦想扩大疆域称霸亚洲及世界，那么，日本国的末日也就到了！”
就在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听他俩理论的时候，被打倒在沟边没死的町村，苏醒了，缓过来了。他躺在那里偷听着高大树和板垣在阵前的这场对话。他认为板垣已经背叛了天皇，背叛了帝国军人的信念。他慢慢地摸出腰间的枪。挣扎着坐起来，用枪瞄准始终举着流血的双手的板垣，歇斯底里喊了起来：“板垣，你为什么不自杀。天皇、大日本皇军的圣战统统的没有错！”随着他的喊声，他枪里的子弹从板垣的左肩上部飞过。瞬间，七八支枪的子弹同时射向沟边的町村。这条还想垂死挣扎的日本军国主义的恶狼彻底地倒在血泊之中。
警惕起来的黑帅跑过去，翻看了町村的尸体后向大家汪汪两声，跑到春芽的身边。
板垣对着町村的尸体笑了笑说：“町村君，你的枪法怎么不准了呢？往心口上打呀！看来你的手也发抖了。这说明，你比我还害怕高大树，害怕中国人！”
春芽一直用枪顶着板垣的后心，沁儿和志英上前撕下他的衣襟，把他流血的双手包扎起来后，再次命令他：“举起双手！举高点！”
板垣举起双手，再次环视了周围，心里呼喊：“天皇啊！这是块无法占领的土地。你快颁布撤兵的诏书吧！否则，全部日军都得举起双手！”
张虎和阿里花高声唱起：“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在场的所有的人们都跟着唱了起来：“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歌声响彻了天空，歌声飘荡在青山南，黄河北。
丁四爷、丁四奶奶和柳营村的乡亲们也和着：“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从绿树中走了出来，欢呼起来。
板垣和被俘的鬼子举着手，听着这排山倒海的怒吼声，身体哆哆嗦嗦地往下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