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地看见,王孬子竟然徒手拆掉了院墙上的砖头,要知道鲁家的院墙可是用青砖和水泥砌起来的,别说是徒手,就是拿着工具拆也不容易,难道这小子手劲有这么大?或者他还被鲁老爷附身呢,鲁老爷想借着他的身体进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贼?
我想着想着就觉得后背发凉,再看堂叔,这次他却好像非常镇定,眼睛盯着王孬子,两个手指头绕来绕去。
这是他动脑子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不知道他这现在想到了什么。
王孬子的速度很快,眨眼功夫就生生的在院墙上掏出了一个洞,然后一猫腰钻进去了。
堂叔突然站起来说道:
“走,跟着他进去!”
说着就踮着脚冲了出去,我急忙跟上去。
靠近那院墙上王孬子掏的洞时,我和堂叔停下来,身子贴着院墙,我摸了一下洞口拆下来的砖头,一摸我就发现不对劲,这些砖头表面并不是水泥,而是一层干泥巴,用手一磨蹭就掉灰,怪不得王孬子那么轻松就在墙上掏了个洞呢。
奇怪的是,王孬子怎么知道院墙这个地方的砖头不是水泥粘的呢?难道这些砖头被他暗中动了手脚?除此之外,还真没有其他解释。
我和堂叔在院墙外面听了一会动静,然后从洞里钻进院内。
“娘咧,这啥院子!”堂叔轻呼一声。
鲁家大院我小时候来玩过,那时感觉这里既大又好看,青砖地面非常干净,但现在早已经面目全非,院内长满了杂草和灌木,足足有一人多高,月光下院子看上去非常破败荒凉。
王孬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鲁家的院子总共有三进,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在前院,这里我来得最多,后面还有两个后院,在后院内还有一个花园,我只进去过几次,记得那花园当时很漂亮,不过现在肯定也是荒草成堆了。
堂叔和我猫腰慢行,如同在山野中行走一般,穿过院子,走到前厅,房门半开着,我和堂叔在门前猫腰听了一会,没听到动静,才蹑脚闪到屋内。
这里是会客厅,以前里面摆放着一副很大的中堂,条几两边有几个大花瓶,文革的时候都被砸了。屋内光线很暗,只能依稀看到一些家具,那条几还摆在原来的位置,只是上面空无一物,桌椅都还完好,端端正正地摆着,它们的时间好像定格在十几年前一样,看上去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会客厅两边各有一个偏房,我不太记得它们是做什么用的了,里面很黑,堂叔听了一下,里面没有动静,就点亮打火机进去绕了一圈,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
看来他们是不会在前厅呆着的,这里除了几件大的家具,没什么可拿的,我和堂叔从会客厅出来,通过回廊绕到中院。
和前院一样,院中也是长满了很深的杂草,这个院子内的房间较多,每个房间的窗户黑洞洞的,站在院中的时候,那些窗户就好像巨大的眼睛盯着你,非常不舒服。
堂叔突然停住脚步,迅速蹲下,我和他同时看到,王孬子就在前面。
王孬子点着打火机,轻手轻脚地朝中间那个大房子走去,走到门口时不走了,冲房门作了个揖,嘴里还不住地念叨:
“鲁老爷,你可别怪我啊,我虽然冒了你的名,但那卖牛的钱我也分给你了,我可是买了好几亿的纸钱呢,够你在那边花的吧,要说这赵家坡,还就算我对你最好了,你要是真有冤魂,可要分清好赖人啊。”
听到这话,我心里豁然明白了,果然是王孬子搞的鬼,他那次冤魂上身是装的,那三头牛估计是被他偷走的,找个地方先藏了起来,然后借着赵光的事闹腾,假装鲁老爷附身,大大方方的找到那三头牛牵出去卖了,这小子还真他娘的聪明,可怜丢牛的那三家,白白便宜了这个无赖。
王孬子念叨了许久,这才敢推门进去,刚才他那番表白,估计也是给自己找借口壮胆的。
我也想跟进去,但表叔说现在跟进去会打草惊蛇,捉贼要拿赃,就拉着我到另外一个小偏房内躲着。
这个偏房据说在解放前是鲁家的丫鬟住的,这个房间居于整个院子的中间,有四面窗户,万一主人有什么事要使唤丫鬟,不管在前院还是后院喊一声,都能很清楚地听到,选择这个房间暗中监视小偷,再合适不过。
这里的每间房子的房门都是关着的,因为门轴很久没转动了,我怕推门会发出声响,就和表叔直接跳窗子进去,那些窗户早就没窗户样了,有的窗框什么的全都没了,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窗户洞。
因为这个房间的窗户多,所以房间里的光线倒还可以,勉强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丫鬟住的房间果然简陋许多,房内其实没什么东西,一张木板大床,两个粗笨的大木箱,还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的镜子竟然还完好无损,只是上面落满了灰。
解放后鲁家就遣散了丫鬟,这个房间估计几十年没人住了,我和堂叔一人守着一个窗户洞朝外看。
在这里能很清楚地看到整个中院和后院,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孬子刚才进去的那个房间,那是内室,是鲁老爷和他婆姨住的,要说这院里还有什么东西值钱的话,估计就在那里了,不知道刀疤是不是也在里面。
一点风都没有,房间里很闷热,很快我就热得一身汗,汗水沾到房内的灰尘,身上黏糊糊的非常难受,堂叔也脱掉了他的外套,我暗自嘲笑他,这么热的天居然还穿个厚外套出来。
院子里非常安静,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这并不是因为紧张,想当年日本鬼子的那个碉堡里面的地下室我都经历过,这鲁家的旧房子算什么,我只是觉得这房间里面的灰尘太重,有些呛人,我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就在这时,前院的门“执拗”响了一声,我看到前厅的偏房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看到这个人的样子,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寒毛都立起来了。
“堂,堂叔,你,你,你”,我紧张得结巴个不停。
堂叔轻声呵斥道:
“你小子再,再学我说话,我,我他娘的叫你爹揍你。”
我连连摆手,不敢再发出声音,用手一个劲地指着窗外,堂叔看我表情不对,急忙走到我这边,朝窗外望去。
院子里月光惨淡,只见一个人正迈着方步从前厅朝内室走去,那个人竟然是鲁老爷!
虽然光线非常模糊,但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人肯定是鲁老爷,他身上穿的正是鲁老爷当年经常穿的对襟褂,一小缕胡子还是那么长,背着双手,低头若有所思地走着。
堂叔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开始哆嗦起来,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他脸色白得吓人,果然他也觉得院中的那个人是鲁老爷。
两个人都这样认为,那肯定就是真的了,我手心开始冒汗,后悔来的时候没带糯米,虽然不知道那东西可管用,但好歹在身上的话,也算个心理安慰。
我一动也不敢动,紧紧地闭上眼睛,但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村长说的话,鲁老爷惨死的样子无端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于是连忙又睁开,也不敢退到屋内,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窗外。
只见鲁老爷踱到院子中央,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好像是对什么不满意,接着我看到他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好像是找什么东西,终于,他在墙角处找到了一个破得不成样的小坛子,拎着小坛子走到了院中的井旁边。
那井早就荒废了,不过因为前些天一直是连阴雨,所以里面竟然还有水,鲁老爷只是趴在井边上一弯腰,就舀了一小坛水。
他舀完水,拎着坛子走到一个野花旁边蹲下来,竟然给野花浇起水来!
一边浇,他还一边侍弄着野花的叶子,好像那野花在他眼里,是非常珍惜的名贵品种一样。鲁老爷以前爱花是出了名的,当初这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老远就能闻到香,可这些花在那疯狂的年月也被视为资产阶级的大毒草一并连根铲除了。
现在看他给院中这些野花浇水,就好像当年他养花时一样,难道在他眼中,这些野花不是野花?那此时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心里一阵发紧,鲁老爷还算是人吗?他不是死了许多年了吗!可为何他现在的样子,好像还停留在多年前一样呢?
我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幻想起来,想象着也许他现在看到的一切,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这院子中的所有东西,在他眼里都没变,他能将野花看成自己养的花,也会将内室看成原来的内室,而这丫鬟住的房间,在他眼里应该也还是住着丫鬟,要是他等一会喊丫鬟出来干活该怎么办?那我是不答应呢还是冒充丫鬟出去?
想到这里,我不禁暗骂自己又开始瞎想了,越是害怕越是自己吓自己,我想摸一摸随身携带的勋章,好从上面汲取对科学信仰的力量,我来的时候挂在脖子上了,但摸了半天没摸到,原来勋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放到了后背上面,可能是我怕它在胸前晃悠碍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后面去了。
人在害怕的时候,会从信仰中寻找力量,信佛的就捏着念珠念佛或者菩萨,基督徒就摸着十字架念耶稣,幻想着信仰的东西也会有神奇的未知的力量,可以抵抗眼前的未知的力量,庇护自己。
这时,鲁老爷已经浇完水了,放下那个在他眼里也许是水壶的破坛子,看着眼前的那些花,拍了拍手,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劳作。
拍手的声音在夜晚听起来很响,既然能发出声音,那眼前的这个鲁老爷绝对不可能是虚幻的,也不会是我和堂叔臆想出来的,他是真实的!
我和堂叔哆嗦成一团,几乎都忍不住要喊出来了,就在这时,内室的房门响了一声开了,王孬子从里面跳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