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车铃声响了，马老师从窗口里递过一张纸条。她说，本来，李佳雯叫我不要告诉你，她这次去了深圳，可能不再回广州了。她的一位同学已经为她在那里找了一份工作，她这次主要是去面试的。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否则，未免太残忍了。你们好自为之吧。再见！
肖辉接过纸条，朝马老师挥了挥手。火车隆隆地远去了，在肖辉脚下，只留下两根冰冷的铁轨，静静地伸向远方。
当天晚上，肖辉去了孟一夫的家，他把一切都告诉了孟一夫。尽管他此时还没有时间伤感，但还是淋漓尽致地和孟一夫对饮了个痛快，并且在孟一夫家的地板上睡到了天明。早晨一醒来，他就在口袋里摸了摸，发现了昨天马老师给的那纸条还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肖辉就把这纸条上的数字，抄到了他的电话本上了。他觉得这是对李佳雯最后的怀念。
在后来的日子里，肖辉一直没有得到李佳雯的任何消息，他也没有使用过那个电话号码，他的确没有时间去儿女情长了，他要在同马老师约定的时间内，把书稿寄过去，否则，他就无法在心里向李佳雯交代。
元旦来临了，肖辉终于如愿以偿，和他的朋友们完成了全部的书稿。当五本完整的书稿包装好了，在邮局挂号寄出之后，肖辉在感到一阵轻松的同时，又感到心中空荡荡的，才想到应该给远在深圳的李佳雯打个电话。
肖辉回到编辑部，找出了那张马老师给他的纸条，拨通了李佳雯的手机。李佳雯在电话里沉默了一阵，然后才说，肖辉，祝贺你和你的朋友们。
肖辉说，李佳雯，应该感谢你。你在那里怎么样？还好吗？
我在这里挺好的。没有其他的事就挂了，手机漫游挺贵的。
肖辉不好再说下去了，说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他知道，李佳雯离他越来越远了。这种远，并不是那种空间的距离。肖辉知道，广州和深圳并不是遥不可及，这种“远”只是一种情感上的万水千山。
这时，肖辉忽然想起在江州的周小寒，想到了周小寒为他写的那首诗，想到了“你已远成咫尺天涯”这句话……
现在的李佳雯对于肖辉来说，也是“已远成咫尺天涯”了。
肖辉并没有成功的感觉，几乎是万念俱灰。他不等下班，就信步向孟一夫家走去——现在在这座城市里，只有这个地方，才是他唯一能感到温暖之所在。
在后来的日子里，肖辉除了上班就是在孟一夫家里，和那些老同学在一起喝酒、聊天或者是玩牌，在等待新疆那家出版社的消息。他再也没有给李佳雯打过电话，他准备等到正式的出版合同来了，他才打电话告诉李佳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虽然广州还是那样的温暖如春，但那天寒地冻的新疆，竟成了肖辉唯一的希望之所在。这让肖辉意识到，原来，希望并不一定在温暖如春的地方。
快到春节了，让肖辉不幸的是，孟一夫的夫人从北京回来了。孟一夫的家，再也不可能成为肖辉消愁解闷的场所。有了妻子在家，孟一夫再和肖辉好，也不敢那么的肆无忌惮。因此，每天下班之后，肖辉只有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无聊的夜晚。这时，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也想到了远在江州的妻子和儿子，也想到了是该回家过年的日子。更让肖辉无法理解的是，周小寒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来电话了。难道说，她真的是在同王志国闹离婚吗？
每当想到这一切，肖辉的夜晚就更加的无聊了。
在这些无聊的夜晚，肖辉偶尔也上上发廊，到火车站附近的小街上去洗洗头，或按摩什么的。当他躺在那浑暗的灯光中，同那些陌生的小姐闲聊时，他真有点不知身在何处。
这种感觉对肖辉是陌生的，但又是他所需要的。他想起了在江州的时候，周小寒常常抱怨王志国上发廊。他不知道，当周小寒知道自己现在也上发廊时，会有何种感想。
一天夜里，肖辉又在那家发廊里，同一位新来的湖南妹子聊天。这位小姐急着要些钱回家去过年，就装作很来情绪的样子，让肖辉占了一点小小的便宜。谁知，就是这些小小的便宜，让肖辉真的来了情绪。肖辉在出门的时候就同这位小姐约定了，十二点以后来接她，到他那里去过夜，付给她二百块钱。
十二点以后，肖辉经过一阵心跳，还是如期而至，把这个小姐带到了自己的住处。在那张窄窄的折迭床上，肖辉把灯熄灭了之后，第一次尝到了一个发廊妹子的滋味。他的妻子已经回去了几个月，同李佳雯的最后一次也已经十分的遥远了。面对这个二十来岁的湖南妹子，肖辉全身就像着了火一样，他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次又一次的高潮迭起，恨不得把她烧成灰烬。他几乎要对自己说，这二百块钱真值。
那位小姐也是一阵又一阵肆意的呻吟和喊叫，又让肖辉想起了同李佳雯的第一个夜晚。不过，肖辉当然知道，这位小姐的叫床声，完全是一种职业道德——如果这也算是一种职业的话——她同李佳雯的叫声是截然不同，同周小寒的呻吟也不相同，还有刘璇和妻子的……
尽管如此，肖辉还是一次又一次的热汗淋漓。他想，我是付了钱的。
天快亮的时候，那位小姐接过二百块钱，疲惫地提前走了。她说她要回去睡觉，从进了这房间到上了床之后，肖辉就一直没有让她合过眼。肖辉到底不是流氓，他只是出于一种需要，并没有强迫这位小姐再留下来。
小姐走了之后，肖辉才感觉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脆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他没有来得及反思这是堕落还是犯罪，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疲惫了。
肖辉很快就睡着了。他没有想到，他在梦里会见到李佳雯——
那是在一家陌生的发廊里，在粉红色的灯晕里，李佳雯正在同一个男人调情。肖辉一看，那个男人不是那个谢主任，也不是江一帆，而是一个牛高马大的广东人。只见那个男人抱着李佳雯，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在李佳雯的衣服里面游来游去，摸得李佳雯咯咯地笑个不停。
一会儿，只见那个高大的男人把李佳雯抱了起来，向旁边的房间走去，并且“砰”的一声，用脚把门关上了。随着那一声门响，肖辉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紧接着，就传来了李佳雯凄厉的喊叫声。李佳雯的声音是那样的痛苦和恐惧，并不像肖辉以前听到的那样，是一种快感的宣泄，一种激情的爆发，或者是对雄性的赞赏、鼓动和褒奖。李佳雯这时的惨叫声，就像一只中了箭的猎物，在临死前发出的那种哀号，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这时，肖辉听到了那个男人也在叫，也在喊——
哈哈哈……啊，你叫吧，你叫吧！这二百块钱，真值得。好好爽哟……
肖辉流下了眼泪。
肖辉热血沸腾冲了过去，正要用脚去踢那房门时，突然，两个保镖模样的人立即冲上前来——一个是他的主编江一帆，另一个就是《新一代》杂志社的那个谢主任——他们一边一个，狠狠地给了肖辉几下，然后一人拿着一把手枪，顶着肖辉的太阳穴，大声说，滚！你给我滚开！你这个臭乡巴佬！
他的主编江一帆又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肖辉醒了，他揉了揉眼睛，脸上的泪水还在流。
肖辉感到一阵恐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一个这样的梦。
上班以后，肖辉收到了新疆那家出版社寄来的一个特快专递，里面是一份那套书的正式出版合同，还有一封马老师的信。马老师在信中向他表示祝贺，并要他再接再厉，再策划几个新的选题来；同时，还要肖辉代转告她对李佳雯的谢意。
但是，肖辉没有向李佳雯转告马老师的谢意，也没有时间给她打电话。这时，江一帆正在召集编辑部所有的人，到他的办公室开会。
等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江一帆才郑重地说，现在，我宣布社里的一个决定。我们的《大江》明年正式改版，改成面向中学生一类的杂志，读者群的定位是所有的中学生。社里已经向新闻出版署递交了正式报告，刊名就改为《中学生阅读》。这年头，就只有学生的钱好嫌。根据工作的需要，社里决定对原来的《大江》编辑部进行全面的改组，重新组建一个新的《中学生阅读》编辑部。从即日起，在一个星期之内，原《大江》杂志社所有的工作人员，做好自己的缮后工作，等待社里的通知。所有的招聘人员，今天就到财务科去结算本月的工资，然后等待社里的续聘通知。
……散会后，江一帆叫肖辉等一下走，他还有话要对他说。其他人都出去了，江一帆很客气地给了肖辉一支烟，然后就说，老肖，我告诉你，你就不用等通知了，社里已经作出了决定，不再聘用你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也没有能力帮你……
江主编，你不要说了，我知道。肖辉打断了江一帆的话。
你知道就好。江一帆说，不过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好了，不说算了。今后你有何打算？是回江州还是继续留在广州混？
肖辉说，我这两天就走，回江州去。也快过年了。
那好。是应该回去。你回江州后，记得去看一下我的老同学王志国，向他代我问个好，行不行？
肖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抬走头来，看了江一帆一眼，然后大声说，江一帆，请你告诉我，王志国同你说了什么？给你打电话了？
江一帆说，你怎么知道？我想是周小寒给你打了电话吧。你知道吗，上次周小寒来广州找你，是瞒着王志国来的，我没有想到……
你告诉我王志国到底同你说了什么？肖辉不想听这些了。他又一次打断了江一帆的话。
江一帆笑了一下说，肖辉，有这个必要吗？没有这个必要吧。这是我们同学之间的事，你不要多问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肖辉站了起来，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