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轮年轻干部挂职锻炼开始了,我被派往平安县挂职锻炼,职务是办公室副主任。科长语重心长地说,你这个副科长当的时间够长了,能不能去掉这个副字,就看你这次基层挂职的表现了。我说,您放心,到哪儿也不会给科长您脸上抹黑。科长说,错,我行将就木之人,还害怕谁给我抹黑不成?你要为你自己的前程负责。我嬉笑着说,科长,别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您永远是我的科长,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科长没好气地说,别耍贫嘴了,下去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给我打个招呼。我说,您的教导我已牢记在心了。
平安县委办公室主任接待了我,很热情地攥住我的手,使劲摇着说,早就盼着你来呢,有你在,我们办公室的工作就好做了。我谦虚地说,主任可别这么说,我才疏学浅,还要向你多学习呢。以后有什么跑腿的事儿,吩咐一声。办公室主任说,哪能让你跑腿呢,你前程无量,能认识你,我可是三生有幸呢。我以为他说的是客套话,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谁知,他真的对我毕恭毕敬,好像我不是他的下级,而是他的顶头上司。县委有三辆小轿车,除县委书记的专车外,四个副书记出门就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剩下的两辆车。我出去办事就没有了非分之想,远门公交车,近处自行车。有一天,主任很严肃地说,张主任,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我说,没有啊。他说,那为什么出门不要车。我说,车挺紧张的,我哪有资格啊。主任坚决地说,谁没有车,也不能没有你的车!以后出门,主任就会排除一切干扰,给我派专车。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我跟办公室的同志们混得很熟了,他们也不把我当外人。一次陪客人吃完饭,主任约我到他的办公室谈心,说他已经伺候了几任书记了,至今还在主任的位置上没动窝,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上面没人。我同情地说,是啊,上边没人,干得再好谁知道呢?主任紧紧握住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知音啊,以后还请你老弟多帮忙呢。我说,我和你同病相怜呢,副职干了快十年了,还转正无望呢,能帮你什么忙?他讳莫如深地说,张主任啊,咱哥俩到了这个分儿上了,你就甭给我玩深沉了,谁不知道,你是省组织部张部长的公子哦。我哈哈大笑,我要是张部长的公子,还能一个副科长干十年?开什么国际玩笑!主任满腹狐疑地说,张部长的公子不是就在你们局,名字就叫张章吗?我说,叫张章的多了,都是张部长的公子啊。主任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说,你走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自从主任和我推心置腹地谈话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去小餐厅打饭,大师傅说,张副主任,主任有交代,小餐厅是为副处级以上干部开的,以后吃饭你要自己想办法了。主任安排我去一个自然村搞调研,很远。我习惯地说,哪辆车去?主任说,哦,你知道的,车很紧张,骑车去吧,多跑动跑动、锻炼锻炼没坏处……
省里的首长到平安县考察工作,县委书记陪同。我曾经陪首长钓过鱼,不想让人误会成攀龙附凤,闪在一边。没想到首长眼尖,记性也贼好,主动跟我打招呼,握住我的手说,张才子啊,怎么在这里?县委书记说,他在咱们县挂职锻炼,很有能力的。首长亲切地拍拍我的肩说,好,好,好好锻炼吧。我注意到,主任的脸瞬间变得灰黄。首长离开后,主任拉住我说,张主任啊,你还是不把我当老兄啊。可能首长拍肩,令主任浮想联翩了。我解释说我和首长仅仅在一起钓过一天鱼,其他什么关系也没有的。主任似笑非笑地说,你啊,你啊,城府太深……
从此,我又恢复了小餐厅就餐,乘专车的待遇。我一推辞,主任就作出翻脸的样子,说我还是把他当外人,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从心底来说,我还是喜欢养尊处优的。
挂职锻炼期快结束的时候,科长率领全体同事来看望我,我招呼同事们到县城一家酒店吃饭。科长问我挂职锻炼的体会,我说平安县里不平安啊。小林说,你这家伙,就善于故弄玄虚。我说,你听我说完,看是不是故弄玄虚。平安县正在搞一个西瓜产业化工程,要求农民家家户户种西瓜。这个地方干旱少雨,黄胶泥土,特别容易板结。有的农民不愿意,就偷着种了胡麻等作物,胡麻苗出来了,县政府下令全部给犁掉了。看着豆芽菜似的西瓜秧,农民痛心疾首,怨声载道。科长脸色很凝重,沉吟了一下说,你写份材料给我。小林咬牙切齿地骂,简直是法西斯!小水忧心忡忡地说,就算是种成了,卖给谁呢?白洁说,中央不是三令五申说种什么由农民自己做主吗?我说,如果现在改正,还来得及补种秋作物,否则,农民真的就欲哭无泪了!
就在我要离开平安县时,省委直接下了通报批评的文件,县委书记、县长受到了政纪处分,县里出了问题,市里领导自然也没面子,纪律处分接踵而至。县委组织分析谁是“害群之马”,我自然是头号“犯罪嫌疑人”。主任找我核实,我如实作了交代。主任暴跳如雷,对我破口大骂,横飞的唾液疾风暴雨般溅到我脸上,你……你以为你有后台就可以有恃无恐了……别以为我们治不了你!你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主任一点儿也没有吓唬我的意思,平安县委对我挂职锻炼的鉴定充分说明了这一点。鉴定说我没有组织观念,不顾全大局,背后搞小动作,品德差,不堪重用……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十拿九稳的升迁又落空了。科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对不起啊,是我耽误了你!我说,科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愿意的,跟您没关系。小林说,一个破科级有什么意思,以后咱哥们发达了,提拔你当大官。我笑着说,那我就等着了。小水说,张科,我认为你经受了一次灵魂的洗礼,我敬佩你。白洁说,如果我以前对你是敬佩的话,现在简直就是崇拜了。
在同事们的安慰下,我终于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