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万松书院位于杭州城南部凤凰山万松岭谷地，三面环山，曾是明清时期杭州地区最大书院、浙江最高学府，更因梁山伯、祝英台在此“同窗共读整三载”，民间亦称万松书院为梁祝书院。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浙江右参政周木就凤凰山万松岭报恩寺故基创建，取白居易诗“万株松树青山上，十里沙堤明月中”句意，称万松书院。当时有仰圣门、大成殿、明道堂、毓秀阁，飞跃轩、由义斋、曾唯亭等建筑，之后屡有修葺、增减。规制日益完整。清康熙十年（1671年）重建，并改名为“太和”，五十五年（1716年），又更名为“敷文”。乾隆年后逐渐荒废、湮没。如今，书院遗址只剩石狮一对，以及民国时期牌坊一座，照壁一座。
万松书院二零零二年重修后开园，但与西湖等景观相比，确实是幽静了许多。
刘鸿雁到万松书院门前时已是下午三点。
二
此前，刘鸿雁还没来过万松书院，但她知道这是明清时期杭城规模最大、历时最久、影响最广的书院，曾是浙江省文人汇集之所，作为当时浙江省最高学府，书院为浙地造就了许多人才。明朝著名学者王守仁，清朝著名学者齐召南、秦瀛等，都曾在此讲学。袁枚曾就读其间。作为教师，应该到这个地方来过，不仅是为了观光、瞻仰。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到这儿，就负有不同寻常的使命。
下午三点的阳光还是很刺目的。刘鸿雁用雨伞遮挡着阳光，慢慢地在书院中游览。其实她的注意力一点都没在任何一处景观或建筑上，她在猜想将要和她见面的那个孩子是谁，他会不会来，来了之后怎么办。做了这么多年的班主任，她在接触学生的过程中，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做了越轨的事情还向老师求救。
刘鸿雁在脑海中把自己班级的男学生全部过了一遍，还是不能确定今天将和自己见面的是谁。
三
刘鸿雁班里家境不太好的男生居多，占了全年级这类学生的三分之一，为此她实在难以猜出这个男生是谁。再说，那个邮件里的内容万一不是真的呢！
提前了一个小时，这在她与人约会的纪录中是绝无仅有的。可是，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刘鸿雁还是没在万松书院的门前见到自己熟悉的任何一名学生的身影出现。
刘鸿雁是以有耐心著称的班主任，只要没有闭园，她就会等下去。
当夕阳染红树梢的时候，刘鸿雁终于见到了她要见的人。
刘鸿雁没想到向她发出求救信的是赵宾。
赵宾和苏启好，这在全班同学中是无人不知的，难道苏启怀孕了，她怎么从没发现任何迹象呢。
可是，出现在眼前的人分明就是赵宾！
当赵宾慌乱地出现在刘鸿雁面前的时候，刘鸿雁对自己先前的推测与现实存在的距离感到吃惊，这实在不能让她接受。她知道赵宾与苏启之间因为贾冬花的缘故产生过嫌隙，后来不知道又因何才缓和了紧张关系，但那之后再没发现他们两人走得过于密切的情况。
刘鸿雁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笑自己的荒谬。现实已经不只一次告诉她，当今的社会充满了多元的因素，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自己作为班主任，没能够提前发现这种事情的苗头，对他们及时进行教育和帮助。
“好在这次还有补救的机会。”刘鸿雁暗自庆幸，并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以便自己镇静下来。
四
“应该说，您搞的这次‘真情互动’给了我勇气，否则，我除了求助我的母亲，决没有其他路可走。”赵宾气喘吁吁，眼角不停地瞟向四周。
刘鸿雁看出了他内心的不安。
“放心，相信我，就把我当作你的母亲好了。”
赵宾没有继续发出声音，耳朵却敏感地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一阵风吹来，赵宾的脑海里被吹进了一些抹不掉的东西。
苏启喜欢看别人的笑话，但贾冬花的聪明让她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于是就发生了她调理贾冬花的那一幕。不想，那件事激怒了赵宾，要不是与她要好的陆雯雯从中调解，赵宾几乎就离她远去了。
陆雯雯请他们两人吃过必胜客，借故自己回家了。苏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就动员赵宾送自己回家。
苏启的父母在苏启六岁那年就分手了，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穷，苏启的母亲长得漂亮，经受不住物欲的诱惑，跟广东的一个富商跑了。苏启的父亲一见自己穷得连老婆都保不住，就发狠一定要赚很多钱，刚好他的一个表亲要到山西去开煤矿，他就随着去了，在矿上做了一个小工头。几年下来，他渐渐地悟出了一些开矿的门道，正准备自己也开一个小矿，偏巧，他的那个表亲意外地出了车祸，就把那个煤矿很便宜地盘给了他。苏启的父亲有了钱，对苏启娇宠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程度，在苏启上初三那年在杭州买了一幢别墅，把苏启重新安置在了一所名校读书。
被父亲惯得自我意识过强的苏启，在自己差一分进不了重点高中的情况下，靠给学校多交赞助费才遂了愿。
苏启住校，他父亲因为自己的产业在山西，回杭州住的日子相对少一些，那幢别墅就经常闲置着，只有钟点工每周来一次，把别墅的卫生清扫干净，剩下的时间只有星期六，苏启才会在这幢别墅里住一晚。
苏启把赵宾带回了自己家，在那幢别墅里，他俩无意中在网上看了一部美国电影，不知道怎么就模仿电影里的人物做了那件越轨的事情。此后，两个人在学校里表面上很正常，其实内心很恐惧，当苏启证实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的时候，赵宾的精神防线彻底被摧垮了。因为，苏启不敢对自己的父亲说，赵宾也不敢对自己的父母说，但这种事情又不能长期隐瞒住，情急之下赵宾走了一步险棋——向自己的班主任求救。
五
赵宾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然后说：“苏启在那幢别墅里等着我们，如果您能够保证对我们负责，不让这次错误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我们保证再不犯类似的错误！”
赵宾拘谨地站起身，惶恐地盯视刘鸿雁，等待听到肯定的回答。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鸿雁抬起头，刚好看到了万松岭上燃烧的那片晚霞，心里倏地一颤，晚霞很快就会消失，她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站了起来，拍了一下赵宾的肩：“不早了，我们走！”
在苏启家的别墅里，刘鸿雁无声地环视了一圈身处的这间客厅：沙发、地毯、组合音响、等离子电视、液晶显示器电脑、落地柜式空调机、饮水机……这一切给孩子们带来了舒适的物质享受，却不能弥补孩子们精神上的空虚。想到此，刘鸿雁把眼光投向了正在沙发上蜷缩着的苏启身上，慢慢地说：“当我是你的母亲吧，母亲能够容忍自己的女儿犯一些无知的错误，但她不会容忍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
“我相信，您比我的母亲还关心我。”苏启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认识到自己做了傻事，还要强装着，怕被别人看出来，我知道这样心里很不好受。哭吧，把心里的憋屈都哭出来。”
刘鸿雁说着坐到了苏启的身边。
“老师！”苏启借势扑倒在刘鸿雁的怀中。
六
刘鸿雁决定不向校长汇报这件事。她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在任班主任的生涯中，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决定一旦失误，后果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她不是那种蛮干的人，但她坚信，断送一个人比挽救一个人容易。她不想让过去亲眼目睹的那种结果再次发生，因为那次事件在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了太多的痛。
那次事情发生的时候，刘鸿雁还在乡下的一所学校里读初三，她就是在那之后走进城里来的。
那次事件的主角是她的同桌，姓汤，叫汤小惠。小惠天资聪颖，学习成绩一直比刘鸿雁好，为此，刘鸿雁曾经嫉妒过她，甚至公开把她的嫉妒流露出来。汤小惠可没把同桌的嫉妒当回事，天天雁子长雁子短的，倒是在学习上给了刘鸿雁不少帮助。汤小惠性格外向，给人一种大大咧咧的感觉。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顾盼间能使人产生一种遐想，连同为女生的刘鸿雁都能感觉到，她身边的这个女生浑身散发出一种成熟的气息。凡是感受到这种气息的人，无论男女，瞬间就会被她征服。刘鸿雁还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学校里的男老师，不自觉地会在汤小惠面前发呆，甚至脸红。当然，追求汤小惠的全是一些男生，绝没有一个是老师。
刘鸿雁的学习成绩在汤小惠的帮助下提高得很快，为此，刘鸿雁与自己的这个同桌走得越来越近，渐渐地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天放学，多是汤小惠陪着刘鸿雁回家；每天上学，多是刘鸿雁到小惠的家里去约她一起走。如果不是那个高个头的男生走进了小惠的精神世界，她们会结伴升入城里的高中，这是刘鸿雁深信不疑的。
那个高个头的男生是乡长的儿子，在另一个班里当班长，很吃得开。刘鸿雁不知道他是怎么缠上汤小惠的，只记得这个乡长的儿子的出现使小惠的命运发生了逆转。
那些日子，她和小惠之间有了疏远，但她绝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
这是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刘鸿雁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赶到学校。学校门前聚集了许多人，刘鸿雁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以往学校大门口聚集人的情况并不多，大凡出现这种情况，一定是学校发了什么重要的告示。刘鸿雁急忙挤上前，果然，告示牌上新贴了一张公告，上面竟然说的是汤小惠生活作风不检点，与一名男生发生了两性关系，因此怀孕堕胎，败坏了校风，被学校除名什么的。刘鸿雁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白纸黑字由不得她怀疑。
后来，那个高个头的男生转到了另一所学校。再后来，刘鸿雁旁边的那个座位上始终没有坐过人，直到她初中毕业。
刘鸿雁为汤小惠惋惜过，可她出了这样的事情，坏了名声，没有任何一所学校肯接纳她。汤小惠五岁的时候死了父亲，是她的母亲独自拉扯她过日子。要不是出了这样的事，小惠一定会考上一所好高中，她曾经多少次和刘鸿雁一起憧憬到城里上学的情景。
坏了名声的汤小惠只好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路口摆了一个茶水摊，刘鸿雁到那里去看过几次，但她实在拿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去安慰自己的同桌。直到多年后刘鸿雁在杭州城里做了一名教师，汤小惠还在乡下以摆茶水摊为生，只是小惠已经嫁给了一个乡下男人，那个男人比她大十几岁。小惠给那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那个男人却因赌博行窃而坐牢……
刘鸿雁不愿回忆这段往事，可苏启的眼泪分明让她回避不掉记忆中的疼痛。
汤小惠的悲剧不能再重演。刘鸿雁暗自提醒自己，教育不能简单行事，解决问题更不能草率。在苏启和赵宾忏悔和乞求的泪光中，刘鸿雁下了决心。
七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苏启和赵宾却真的陷进了愁苦的泥淖中不能自拔。他俩用手指虔诚地掐算日子，忐忑地等待着刘鸿雁帮他们摆脱苦涩与惆怅。忏悔中的等待是漫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样折磨人。
他们担忧，万一刘鸿雁老师把这件事捅到学校领导那里，他们将无颜见人。他们害怕，害怕别人飞来的眼光，害怕父母的责难，更害怕自己的名字被钉在挣脱不掉的耻辱柱上。
他们暗地里商量好了，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们就用结束自己的生命来了结这件事。
“放心，在我想出最好的方法解决这件事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反复地咀嚼刘鸿雁说的这句话，掂量着这话的可信度。此时，拥有了对班主任的信赖，就如同拥有了继续美好生活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