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的烈日似浩瀚无际的,一直在无限扩大的大熔炉般笼罩着这片繁华喧嚣与萧条冷清并重的城,此时,烈日的温度足以将苍天之下的万物熏烤得焦头烂额,焦虑彷徨。是谁曾在中世纪向近代社会过渡的历史时期里的意大利说过,人生本来不是为了像兽一般活着,而是为了追求美德和知识,必须要经过十几层地狱的涅槃洗礼方能到达理想的天堂彼岸,可在这烈日下的大地又有多少人不是像兽一样俯首爬行着?那些理想境地不过是一场海市蜃楼。
我原先从不知道一座繁华的城中那洒脱充裕的阳光竟能明媚灿烂得如此毒辣,火热,焦灼,有言最毒不过妇人心,刀子嘴。阳,这万物翘首顶膜的大自然之景与深巷里的妇人已能并肩前行,除此以外我想不到还有更贴切的形容词了。走在被暴晒于烈日下的校园中,隐约感到一股年轻的躁动弥漫期间,我那双散透着明亮的眸已被烈日粗暴之手无情地挤压得只剩一条咪出的缝,一条笔直不加任何装饰的一字缝。透过模糊不清的视网膜吃力地辨认着恍恍惚惚的前方,很想抬头凝望阳光身上的金灿灿鳞片,此时的它却盛气凌人得连世人的炯炯目光都不曾接纳。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脚步在烈日的熏烤下一时茫然得不知所措,慌乱失神,此刻的蹒跚踱步竟不知去向,不知是脚步带动了身体,抑或身体牵着脚步,却以误入藕花深处,迷惘不知归路,恍惚中只记得它们互不相离。
沿边的球场,铺就着碎纹路的大理石广场上反射着烈日刺眼的光芒,一种尖锐的光,直射视线,刺进皮肤,渗透肌肉,蔓入骨头,直抵达慌乱的内心深处。广场上不时散发着阵阵被熏烤过的焦灼味,让人不免心烦意乱,这是一种让人在大气层以下如同被紧紧捂住口鼻般的窒息。这窒息之前我只有在封闭的长途车厢中才嗅到,于烈日之下是第二次出现这种感觉,我却只有默默找寻着那些散落在焦灼气息中的平静,想到苍穹大地中最激昂的光景莫过于此。
在滚烫,泊泊冒气的烈日下,校园里学子的身影寥寥可见,此时却只看到几个清洁工,于烈日之下不戴任何斗笠遮挡,其中一位看上去三十来岁,只是将一头披肩长发高高束起,盘成反复缠绕的一捆,穿着短袖而露出的手臂被晒得通红通红,汗珠从表皮的毛囊中被烈日粗暴地拉拽,源源不断地迸出。无数根汗毛此时以一种同样焦灼的姿态高高竖起,似被繁茂枝叶覆盖包裹着的山涧中一眼从地底不断冒出的温泉,似粗糙枝干中因自然的新陈代谢而源源不断溢出的树脂。
或许此时那位挥舞着扫帚的清洁工可选择回到自家的内屋纳凉,可她为何仍要与烈日共舞,赚取着朝夕不保的工资,也许是为了贫穷一家,为了至爱的孩子,为了已年迈苍老的双亲,也许……我终究没有上前询问,却明白了是什么凝聚在那张被烈日燥热气息熏得几近暴胀通红的脸上。
校园广场一侧有一座石雕,那是一座三匹骏马的雕像:炯炯有神的却不转动的眼,庞大的坚实身躯,没有棕毛,却带一身花岗的斑白,仰天长啸,颇有《高阳台》:“纵英游、叠鼓清笳,骏马名姬的气势。”在烈日的熏灼下仿佛即将要脱缰奔腾的野马,它们坚硬的蹄将穿越这片青葱的,隐伏着枯黄的草地,一直去到属于它们的辽阔天地。
广场上,树依然嫩绿得惹人,草依然尖锐得青涩,远处年轻的教学楼群依然雄姿勃勃,却不知淤积在这些见证着校园种种情感的事物身上的整个夏季温度,滚烫抑或冰冷,也许唯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走进教学楼中,此时的教室却显冷清,只看到几个熟悉或陌生的身影,不一样的眼神中却流露出共同的不知所措的茫然,新的环境能否容纳下这群思想,作风尚处于定型阶段的人。当我经过那扇明亮的玻璃窗时,看到几位陌生的校友坐在那里,老师没有讲课,只坐在台上安静地看着报刊,他们坐在那里或发呆或说笑,却似在隐约中寻思着什么。
陌生的目光于不经意间相遇,没有了初到时的稚嫩,新奇,翘首,多了几份从容淡定,或浅或深地隐藏在眼皮底下,于烈日的熠熠光芒下不易被发觉,特别是抱以的一颗躁动之心,却终被我看到了。
我再次走下楼,烈日下的广场虽似一个大火炉,却在隐约中看到几个连提带挎的负着鼓鼓背包的学子走过,一张张淌着汗的却坚定的脸在烈日下显得十分清晰,他们沿着漫长的校道,走过广场,一直走到门口,拖在身后的行李箱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纹路砖上行走转动时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在我心中奏起一支伤别曲。
这一走是暂别抑或不再见也许对于此时来说是未知数,我却相信所有一切偶然的相遇与突然的离别。几日前,参加了班上一位同学的送别聚餐会,这是他即将实习临走前的在校的最后一餐,那晚点了很多美味佳肴,并且还排上满满的几箱啤酒。聚餐时大家有说有笑,几乎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于我却不想在离别餐中用酒精在麻醉神经,清醒后踏上新的行程。那一刻,不知为何,我只想保持清醒的姿态去面对暂别,却有一种沉重厚实感直凿入我内心深处,强震起一种同样的惊慌失措,如同走过广场的匆忙身影,装载着不同梦想的心此刻却有着同样的焦灼,是烈日给予,还是内心原本就存在却一直未曾被唤起的原始情感?
那场夏日的离别聚餐夜里,在近乎歇斯底里的狂欢呐喊中,每个人都在彻底地释放着自己,脸上泛起一层不舍的红晕,或许没有任何时候会比那刻更难受,想起刘过《唐多令》:“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这之后彼此便要游向四面八方,再次相聚却又是何年何月,无法估算更无法测量,这大抵是心中最遥远与最咫尺的距离。在铁罐与玻璃杯的相互激烈碰撞中,没有袅袅回音,只有一次次淋漓尽致的畅饮到底,一种近乎疯狂地却带不舍的姿态。
我看着这一切,尽力让自己在平静中接受着,并在尽数的沉默中容纳与悉数珍藏这种种不可言喻的情感。也许我这样的一种静默在躁动的烈日熏灼的浮躁中显得格格不入,也许有虚伪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嫌疑,却是一种必然的存在,于存在中清晰思想,生活,并不断努力找寻实现着目标。生活终归是真实的,哪怕炎炎夏季里的烈日将视线熏灼得模糊不清,我说即使用身体的各种感官也要走过这片如同撒哈拉沙漠般的境地。
因之,人总要用双脚去行走,去感受这片土地的冷暖,滚烫的沙子也许能让一直赤脚的我行走得更快。不管他人是否相信,于我便是以这样的姿态走在前毕业时代里,内心的复杂情感在相互剧烈厮杀争斗着,不为赢得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土,仅仅是一种暂时胶着状态下的金戈利器碰撞摩擦所迸发出的火花,是属于内心与现实的兵荒马乱的时代,我置身于朝夕里微笑观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