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小黄,一身干净的金黄色羽毛,小巧的弯嘴,一对芝麻般的小眼好奇且惊恐地注视着笼外的未知世界。那是我曾经养过的一只黄毛小鹦鹉,是我第一次养鹦鹉,也许会是最后一次。
清楚地记得那是在一个流光溢彩,满目琳琅的水族宠物店中与它相遇的。来到水族店,我总会被那些圈养在缸中之鱼,囚禁在笼中之鸟吸引住眼球。厚重的玻璃板砌成的鱼缸,里面尽是奇山异草,变幻彩灯。鱼儿们披着一身炫彩的衣裳欢快地在青嫩飘摇的水草间,乱石成空的小世界里穿行游走。带着高雅情趣的鸟站在笼屋中叽喳话家常,不知在这些绚丽华美,食住无忧环境下的小生灵们是否真的生活得欢心愉快?
刚走进水族店时,一个宽大的鸟笼里关着一群食住无忧的可怜阶下囚,生人的靠近还是让那群静静生活在笼中,不知前方未知岁月的鸟儿们短暂躁动了一番。纵然我于心不忍打扰它们这般美好的生活,却有一种欲将这群生灵放归原野与大海的冲动,这仅仅是幻想,我还未有足够的底气去承担这冲动带来的后果。那时一眼便相中了那只躲在笼上部的披着一身金黄色羽毛的鹦鹉,它芝麻般的眸子里透着惊恐与期盼,不知陌生的我会将它带往何处。笼中的其他鸟同样在不安分且惊恐地在笼中欲展翅四处乱逃。
似一座被强大侵略者相中的美丽村庄,一番扫荡掠食后,只遗留一片惨不忍睹的劫后之象。鸟的单纯思维中或许没有这幅惨不忍睹的末日景象,这是人们在后来的岁月里有条件地为它们加上去的。
就这样,它带着好奇与惶恐被我带回了家,也不知道当初在群鸟欲展翅腾飞的笼中为何会选中它,只是清楚地记得在笼中有一双芝麻小眼带着复杂的情感凝望着陌生的我。眼神里充满了让我无法拒绝的情感。那会笼中其他鸟儿在不安分地腾飞,而那只被我选中的鸟却很安静,虽然它眼里全是对陌生环境的惊恐,还伴着一点好奇地看着它眼前的陌生人,我选择了它。只因那双灵动的眸子。
那是一双安静得似在无风环境中流淌的溪流,静中之动只能用敏感的神经去感知,我是在怜悯它么?却知道从那一刻起就认定那双来自非人类的生灵的眼睛是我这辈子都不曾忘记的。
我是个很注重眼神交流的人,某日行走在大街上时,偶尔会有同是路人的目光注视到我身上。直到陌生的眼神不经意地对视那刻,有一种错觉,那陌生路人曾是我某个熟人,或许不是这辈子的相识,而是前生就已经约定好的缘,与我之间曾有过某种微妙联系。后来再次投胎时他在过奈何桥时喝了孟婆汤,我却没有喝,以至于今生我记得他,而他却不记得我。
于是,在不经意间,我总在有意无意寻找这样偶遇的眼光,几次在人流涌动的车站里看到无数双似曾相识的眼光,匆匆对视而过,我却来不及仔细揣摩。或许正因为如此,生命中才有了那么多的美好错过。
那一刻,感到它那玲珑剔透的芝麻般的眸子里有某种与我相似之处。想到它在不知名的欢快原野中无忧无虑歌唱时,突然遭到了被捕的悲戚命运,被抓来关在这笼子里,我对它心生怜悯么?对一个非人类的生灵产生着某这微妙情感。因它长有一身金黄色的羽毛,我便给它取名小黄,很快小黄便熟悉了陌生的环境,这鸟儿是个奇怪的生灵,当初在偌大的群鸟笼子里一副呆痴表情,除了一丝惊恐。如今来到我家却显得异常好动活泼。当初只因为看到那眸子中有我所熟悉的什么,才选中它,如今眸子里还有熟悉的东西在,只是它的情感却变得欢快了许多。
那时我正上高中,每次放学归来时总在第一时间先走到阳台那个精美的笼前看看它,聆听那翘首期盼的叽喳叫唤。我会在小黄的笼槽中倒上满满的金黄麦栗,那是小黄最爱吃的食物。只见它听到喂食的声响后,欢快地从横杆上跳下来,钩形小嘴在磕着麦栗,一粒粒空壳从它不停嚼动的嘴边又再次掉回笼糟内。进食间隙,它的眸子边警惕地左右环视,边心怀感激地望着我。
母亲每次下班买菜回来总会在做饭前切几片菜叶放到笼中喂它,小黄看到嫩绿的还在淌着水的菜叶,芝麻般的眸子里一股欣喜之情在洋溢着,一下便腾跳到菜叶上品尝起这不可多得的美食。母亲说这小生灵真是可爱,多给它吃些菜叶有助成长。
这时妹妹也会放下手中的作业跑到阳台边,看着小黄一边不时左顾右盼,一边啄食菜叶的身影,眨着灵动的眼睛问我:“哥,小黄在寻思什么?”我微笑回答道:“它感到非常幸福!”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小生灵心中所想的,却从妹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欢乐与欣喜之情,这大约是她所期盼的答案,且不管小黄幸福与否,在我眼前的她已是幸福的。
每天黄昏将近时,我总会将小黄的家小心翼翼移到铺洒着橘黄光晕的阳台上,任凭夕阳的余晖倾洒在我和它身上。看着它披着一身金黄衣裳面向夕阳洒下的方向在笼中不停地上下腾飞着,它瞅着我,又望向笼外这番风景,嘴里在不断叽喳叫唤。我意会这小生灵的心,就像我懂得妹妹童真的笑脸。小黄的神情在欣喜中带着宁静的柔和,像夕阳里奏响的一首主题曲。
那时我正处在一个性格反叛期,身边一些同学常说我的眼睛里有一种抗拒世界的颜色,不想被身边那些规矩事物同化的我,于是总会不时用自己的棱角去对抗世俗的利刃。在家中与妹妹时有发生口角摩擦,尽管知道这不是兄妹间应该出现的,或许那便是生活的一种,有欢笑有争吵有分歧,更像是主题曲背后的合奏音乐。那时的小黄总在笼内带着好奇的眼神望着我们这个家的每一个人。
奇怪的是每次我与妹妹发生争执时,它总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凝望,芝麻般的眸子里似乎在乞求什么。当我在无意中看到小黄的眸子时,竟发现与妹妹那双童真的眼是那么相似。那一刻,我停下了,知道这不过是幸福的合奏曲,不必担心,因为那不是争吵,我在望着小黄默默解释着。事后,妹妹还是一脸幸福的微笑,只是嘟起嘴开玩笑似地对我说:“哥,你就不会让着我一点么……”
事实上,我们更沉浸在这样的欢快生活氛围中。在熟悉的地方,有妹妹,有小黄,更有一个温馨和睦的普通家庭。当微笑洋溢时我会在那里看到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阳台边小心翼翼地给小黄喂食,她的脸泛起同小黄一样欢快的表情;当泪水润湿我的脸庞事,仍会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阳台边,晨雾与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白皙童真的脸上,她正在那里与小黄嬉戏。似一幅在不经意里绘成的影画。
这是我看到的最美的影画,也是我记忆里色彩最浓重的一幅影画。却怎么也没想到时间会永远定格在那一刻。而那成了我如今只能在记忆里寻找的影画,这已相隔在两个时空里。
小黄走了,妹妹也走了,带着她的坚强与眷恋,在一个躁动繁芜的五月。有他们的日子里,我的心情像蜻蜓的翅膀,晶莹透明,上面偶尔会淌着晨雾的甘露与夕阳的余晖,那是曾经幸福的生活插曲。
听母亲说,在妹妹病重的那段时期,家中已无人能悉心照顾小黄,故将它放生了,那时我还在距离熟悉故乡几百公里外的城市上大学,甚至来不及泪别那一切却已早早消逝。我的泪与思只能在安静中流淌,怀念那幅最美的影画,无处不在。
如今总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看着天,拼命微笑着明媚与阴沉不断变幻交替的天,也许妹妹她被天使带去了。那么剩下的所有疼痛与思怀就由我来拥有与承担吧。
小黄它在哪里?或许此时的它正在一个枝叶繁茂的国度里欢快地腾飞,在它身下那片辽阔的草地中一个小女孩正高举着手臂,欢快地奔跑追逐着小黄。那身影正是我记忆中熟悉的影画里的她。
从那以后,我却再也没有去过水族宠物店,也许我可以承受未来的一切可能性,一边记忆一边遗忘。却会一辈子铭记那幅定格在余晖里的影画,那是关于一个坚强开朗的小女孩与一只欢笑鸟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