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啰刚才差点被一发炮弹击中。他骂骂咧咧地言道:“混账郑匪,这里起码藏了五十门火炮……”
施琅若有所思地道:“刘国轩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确是隐藏火炮的好地方。如果他兵力充足,刚才一阵炮击之后再紧接着向我等发起攻击,那我等必将一败涂地!”
哈啰余怒未息地道:“钦差大人,速速调些火炮过来,把这些混账郑匪统统炸死在这里!”
施琅有些苦笑道:“哈将军,我们哪里还有什么火炮?”
哈啰一怔。是呀,清军火炮的炮弹已全部打光,虽又缴获了刘国辕几十门火炮,但也只剩下炮筒,并无一发炮弹。哈啰期期艾艾地问施琅道:“要不,派战船回去从福州拉些火炮到这里来?”
施琅反问道:“哈将军,福州还有火炮吗?”
哈啰有些冷静下来。福州一地火炮,已经全被他和施琅带到了这里。若想获得火炮,只有两种办法可选择,一是派人去通知姚启圣总督在福州重新铸造火炮和炮弹,二是在福建全省去寻找火炮和炮弹。但是,不管选择哪一种办法,都需要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莫非,一万多清军,要在这澎湖大岛上空等这么长时间吗?
不,似乎还有一种办法可供选择……哈啰低低地对施琅言道:“钦差大人,我们应该把郑匪的这些火炮想法子夺过来……”
施琅也低低地言道:“哈将军言之有理。施某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夺下郑匪这些大炮,不仅扫除了前进的障碍,而且还可以掉转炮口对刘国轩的城堡进行轰击。”
哈啰问道:“该如何去夺郑匪的这些火炮?”
施琅言道:“哈将军不要性急。先把部队安顿好,防止郑匪可能有的反击或偷袭。待天黑之后,再去仔细地侦察一番。”天黑之后,施琅命哈啰镇守军营,自己则亲自登上一艘战船,在当地百姓的引导下,沿着海边,对澎湖大岛的东端进行侦察。因为刘国轩在澎湖的兵船队已全军覆没,所以施琅在乘船侦察时是非常安全的。
然而,安全是安全了,但侦察的结果却令施琅大失所望。刘国轩的火炮阵地距城堡约有二里之遥,火炮阵地上,约有刘国轩的三千人马,如果能从火炮阵地与城堡之间插入一支相当数量的清军,则极有可能将刘国轩的火炮阵地拿下,但问题是,施琅侦察来侦察去,最终发现,这一带的岛壁,峭滑如削,清军根本就无法攀援。故而,施琅在大失所望的同时又不禁深深地叹服道:“那刘国轩确有卓越的军事才能。”
施琅上半夜是在澎湖大岛东端的北面侦察的,下半夜时,施琅又带着失望绕到了南面。所谓不到黄河不死心。施琅幻想着南面会有一个可供清军登陆偷袭的地方。但侦察的结果仍然是两个沉甸甸的字:失望。
就在施琅失望复失望的时候,施琅所乘的战船似乎是无意间泊在了一个距澎湖大岛不足千尺的一个小岛边。因为澎湖是一个列岛,以一个大岛为中心,周围环绕着许多小岛。这许多小岛上,一般无人居住,因为大风大浪起时,风浪会将小岛上的一切都卷入大海里。再者,即使有些小岛适合人居住,也早被刘氏兄弟赶到大岛上去了。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例外,尽管大风大浪很是骇人,尽管那刘氏兄弟似乎比无情的大风大浪还要骇人,但仍然有一些大胆的渔民偷偷摸摸地居住在大岛周围的一些小岛上。
所谓无巧不成书。施琅的乘船无意间所停泊的那个小岛上,恰恰住着一个大胆的渔夫。这渔夫独身一人,年已届五十。更巧的是,施琅的乘船刚一停泊在小岛边,那个渔夫便从一处黑暗中走了出来。似乎,这渔夫是专门在此小岛上恭候施琅的到来的。如果真有什么“天意”的话,那施琅此番巧遇这个渔夫,恐怕就是这种“天意”的具体表现。
因为澎湖列岛上的百姓几乎人人都齿恨刘氏兄弟,所以施琅与这个渔夫就谈得很是投机。待听说施琅正为无法登陆去突袭刘国轩的火炮阵地而一筹莫展之后,那渔夫却悠悠然言道:“峭壁虽难攀登,但并不等于就无法攀登……不瞒施大人,小人经常从那儿攀上大岛去……”
“那儿”,便是指的刘国轩的火炮阵地与城堡之间的岛壁。施琅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竞一把抓住那个渔夫的身体,急急地问道:“你是说,你能从那儿攀上去?”
那渔夫一点也不慌张,态度异常从容地言道:“大人,就在前几天,小人还从那儿上去又下来过一回……”
施琅的双手慢慢地松了那渔夫的身体,只一对灼热无比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渔夫的脸。“那儿峭壁异常地陡滑,你如何能攀得上去?”
许是黑夜的缘故吧,那渔夫并未感觉到施琅的目光有多么灼热。他十分冷静地反问道:“看来大人是不相信小人所说的话啰?”
施琅忙着道:“不是施某不相信,而是施某不敢相信……”
渔夫暗暗地一笑,然后对施琅言道:“大人请随小人来。”
施琅“哦”了一声,跟着渔夫走去。渔夫走到一个小洞口边,爬进洞去,又弓身爬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一个像船锚一样形状的铁爪子,只是比船锚要小得多,铁爪子的尾端,拖着一条长长的绳索。
施琅不解地问道:“船家,这是何物?又有何用?”
饶是施琅精明无比,却也有许多弄不懂的东西。如果他对江湖行当比较熟,就不难知道,那渔夫手中拿着的那个铁爪子,是专供飞檐走壁用的器具。
渔夫向施琅解释道:“这叫抓钩,是小人用来攀援的工具。”
施琅还是不甚明白。“抓钩又如何攀援?”
渔夫也没说话,领着施琅来到一个几乎是直立的大岩石旁。渔夫指着岩石问施琅道:“大人,这石壁比那岛壁如何?”
施琅看了看石壁,然后道:“这石壁似乎比那岛壁还要陡峭、光滑……”
渔夫低低地叫了一声“大人请看好了……”说话的当口,他右手一摆,那抓钩“呼”地一声就朝着岩石的顶端飞去。施琅似乎听到“哨”的一声,那抓钩竞稳稳地钩住了岩石的顶端。一条绳索,模模糊糊地在施琅的眼前晃荡。
那渔夫也不打话,双手抄起绳索,身体就像一只猿猴般,轻盈地向着岩石的顶端攀去。转眼间,他就攀到了岩石的顶端,又一松手,身体便“呼”地落回地面,站在了施琅的面前。好个渔夫,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后,竟然连大气都不喘一口。
施琅这回算是彻底地明白了。他高兴地言道:“船家,用你这种办法,再找些善于攀援的士兵,便能攀上那处岛壁。”
渔夫浅浅地一笑道:“大人终于相信小人所说的话了……”
施琅也陪着渔夫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渔夫止住笑,继而问道:“大人是否想让小人领着你的士兵从那儿攀上岛去?”
施琅也赶紧敛了笑。“施某正有此意。但不知船家肯否帮忙?”
渔夫言道:“小人若不帮忙,大人的士兵是上不了大岛的。”
“那是,那是。”施琅连忙言道:“只要船家肯帮这个忙,船家的任何条件施某都会答应。”
渔夫淡然一笑道:“小人只身一人已过了半辈子,风里来浪里去也闲散惯了,并无什么太高的要求。小人只希望大人赶走刘氏兄弟之后,能还澎湖列岛一个安宁。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施琅立即肃然起敬道:“船家肺腑之言,施某已镌刻在心。船家之希望,也正是施某之大望!”
渔夫点了点头。“大人既如此说,小人便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施琅欣喜言道:“有船家鼎力相助,则郑匪必破!”
俩人又回到施琅所乘的船边。施琅问道:“不知那峭壁之上,可有郑匪士兵把守?”
渔夫摇了摇头。”从来没有。不然,小人何以能在那儿来去自由?”
施琅沉吟道:“郑匪的炮兵阵地与城堡之间只相距二里路程,如果船家领施某士兵攀上峭壁之后便被郑匪发觉,岂不是前功尽弃?”
渔夫却胸有成竹地回道:“大人不必为此多虑。那峭壁之上,有一处很大的凹坑。小人会领大人的士兵在那凹坑里隐蔽的。”
施琅眉梢一动。“凹坑?那凹坑有多大?能伏多少人?”
渔夫思忖道:“如果挤得紧一些,大约能伏二千人左右。”
施琅不禁叫了一声。“太好了!待二千人都攀上了峭壁,伏在那凹坑里,便可以对郑匪的炮兵阵地发动突袭了!”
渔夫言道:“只是,那处峭壁只有十来个地方可以挂抓钩。十几条绳索要攀上去二千人,恐会费去很长一段时间。”
施琅问道:“一夜时间够不够?”
渔夫想了想。“从天黑开始,到黎明……如果速度快,大概差不多了。”
“那就好,”施琅看了看夜空。“如果明天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那就更好了!”
渔夫却肯定地道:“大人,依小人经验来看,明晚既不会有月亮,也不会有星星。”
渔夫即使说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马上就会掉下来,恐怕施琅也是会相信的。渔夫又补充道:“大人不必为有无星月多虑,即便有星月,船停泊在那峭壁之下,上面的人也发现不了,更何况,那一段峭壁之上,根本还没有人。”
施琅算是彻底地放心了。“船家,时间就定在明晚。现在我们来详细地商议一下具体的方法和步骤……”
天快亮的时候,施琅回到了哈啰等人的身边。未及哈啰问起侦察情况,施琅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一切。哈啰兴奋地道:“大人,有那渔夫帮忙,郑匪的炮兵阵地必破!”
施琅没吟道:“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挑选出二千个善于攀援的士兵………”
天亮了之后,施琅一边派出少许人对刘国轩的炮兵阵地佯攻以麻痹敌人,一边与哈啰紧张而有序地在军中挑选善于攀援的士兵。至中午,共挑出一千九百九十九名官兵。施琅喃喃自语道:“只差一名,就凑足二千人了………”
哈啰轻轻言道:“大人,下官在福州时,曾徒手攀上过福州的城墙……”
施琅一怔。“哈将军,你想去参加突击队?”
哈啰又轻轻一笑。“大人,这么重要的任务,应该去一个将军统率。”
施琅默然,尔后低低地问道:“哈将军,你知道此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哈啰点点头。“下官明白。此一去,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哈啰说的很对。刘国轩的炮兵阵地与城堡之间相距只有二里路,如果哈啰率队前去,不管偷袭成功与否,遭东西两路敌人合力一夹,在施琅催众冲上炮兵阵地之前,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施琅顿了一下,然后问道:“哈将军,你既然知道这一后果,为何还要前去?”
哈啰静静地回道:“大人,下官一直在福州为官,三藩叛乱时,下官也没有离开过福建。下官一直以为,台湾及澎湖理应属大清领土,当尽早收回,但下官人微言轻,没有什么人理会下官的建议。不过,现在好了,皇上派大人来了,福建总督也换了姚大人。收复台湾已付诸了行动。下官的夙愿就要得以实现。所以,攻打澎湖这关键一仗,下官自然要有所贡献。大人以为下官说的对吗?”
施琅一时大受感动。实际上,施琅的本意也是想派哈啰作为突击队的统帅的,只是因为哈啰是满人,施琅多少有些顾虑。施琅早就从姚启圣那里得知,哈啰是一个只要能取得战斗胜利就会不惜任何代价的人。由他去统帅突击队,当是最恰当的人选。施琅也正是看中了哈啰这一敢打敢冲、不怕牺牲的特点,才会命他率二万清军从澎湖大岛北端强行登陆的。
施琅重重地对哈啰言道:“哈将军,施某同意你去统帅突击队!”
哈啰咧嘴笑了。“谢大人成全!”
下午,施琅继续命人佯攻刘国轩的炮兵阵地。哈啰则带着二千手下选了一处峭壁进行攀援训练。黄昏时分,哈啰率众登上了十艘战船。施琅赶到海边为哈啰送行。哈啰问道:“大人对下官还有什么吩咐?”
施琅言道:“将军去了小岛之后,一切当听那个船家的吩咐,切莫与他发生争执。”
哈啰回道:“这是自然。下官脾气虽暴,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施琅慢慢地握住了哈啰的手。“有将军前去,施某一百个放心。只要将军在敌人的背后动了手,施某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只希望将军万万保重,因为,台湾还等着将军与施某一同去收复呢!”
哈啰勉力地笑了笑。“大人放心,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下官就不会轻易地死去。不瞒大人,与大人在一起并肩作战,下官实在称心如意!”
哈眵要离施琅而去了。蓦地,他几乎是附在施琅的耳边道:“大人,下官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施琅忙道:“哈将军有任何话,尽可以对施某言出。”
哈啰顿了一下,然后言道:“大人,下官的这个请求是,如果下官不幸战死,敬请大人将下官的尸体就埋在澎湖大岛上……下官的意思是,即使下官死了,下官也要为大清朝镇守这澎湖列岛!”
施琅一时无言。许久,他才缓缓地言道:“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施某一定会满足哈将军的心愿!”
哈啰终于离施琅而去了。他挺立在船头,频频向施琅招手。施琅看见,在如血的残阳映照下,哈啰那一向坚毅果敢的脸庞,竟然显得无比的温柔。施琅默默念叨道:哈将军,放心地去吧,如果皇上知道,大清朝有你这般忠心耿耿的将军,他就不会再为收复台湾一事而忧虑了。
天黑了下来,为配合哈啰,施琅命千余手下在刘国轩的炮兵阵地前一会儿呐喊呼叫,一会儿又煽风点火,做出一副要强攻的模样。果然,刘国轩的炮兵不知虚实,只胡乱地向着有动静的地方开炮。而与此同时,施琅组织了一万精兵,埋伏在敌人炮火打不着的地方。施琅给这一万人下达的命令是:待敌人的炮兵阵地上发生混乱的时候,就不要命的向上攻,率先冲上郑匪炮兵阵地的,当官的连升二级,当兵的赏银子一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