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话音未落,李卫就接上去说道:
“报告四爷和张大人,这贼子刚进府就东瞅瞅西望望,想偷东西,还未来及偷窃,幸好让我发现了。我仔细一看,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后来才想起来他就是不久前混进华亭馆偷东西被抓丢的那人,他偷了四爷一件贵重物品呢,正是这样我才把他扭来见四爷。”
胤禛点头说道:“既然他还没来及偷东西,那我就把他带回去审讯,张大人你看如何?”
“既然是他偷了四阿哥的东西,理当由四阿哥带回去审讯,如果需要下官帮忙的话请四阿哥不必客气。”
胤禛向李卫和另外两名侍从人员使个眼色,向张长庚举手说道:
“在下告辞了。”
李卫等人扭住那黑脸汉子就向外走,他边走边喊:
“大人,我冤枉,小人冤枉,小人不是盗贼,小人是来找胡成要钱的,胡成答应小人事成之后给我二百两银子的。”
张长庚一听这话,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对手下人说:
“快,快去把胡成找来。”
过了许久,胡成才气喘吁吁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问:
“大,大人,什,什么事?”
张长庚喝退其他人,这才低声问道:
“我让你办的那事,你是怎么办的?”
“回大人,一切按大人的吩咐去做的,万无一失,那博尔多至今不仍关押在应天府大牢吗?”
“哼!”张长庚气得一拍桌子,“办事拖泥带水,丢三拉四,难道拉过尿后让本大人给你擦屁股不成?”
胡成摸摸后脑勺,一时不明白张长庚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斗胆问道:
“小人不明白,请大人明示!”
“我且问你,刚才有一个黑脸汉子来府中找你要钱是怎么回事,说你少他二百两银子?”
“回大人,就是小人让他去做的,说事成之后给他二百两银子,人还没判刑他就找上门来要银子,岂有此理!”
张长庚一听,更急了,气急败坏地骂道:
“狗娘养的,都是他奶奶没用的东西,一定是那小子办事不慎留下什么马脚,他如今已被四阿哥抓进华亭馆,你看怎么办吧?这种没骨气的东西,一打就会把什么都兜出去的,看你怎么收场?”
胡成感到问题的严重,他跟随张长庚多年,对张长庚的为人也十分清楚,如果处理不慎,张长庚会杀他灭口的。想到此,胡成出了一身冷汗,他偷眼看看张长庚,硬着头皮说:
“请大人放心,小人自有应付的办法。”
“什么办法?先说来我听,看看是否可行?”
“回大人,小人决定采用三步走的办法:第一,力争在四阿哥审讯并拿到证据前将黑三杀掉,万一行刺不成,小人就采取第二个步骤,拒不承认与他有任何交易,指责他是诬陷。”
“那么第三个方案呢?”
胡成咬咬牙说道:“万一这一切都不成,小人死也不会出卖大人的,小人就以死谢大人。”
张长庚点点头道:“嗯,尽量采用第一个方法,只要不留下什么把柄就行,一定要干净利索。”
“是,请大人放心,小人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好吧,现在就去!愈快愈好,力争赶在审讯前干掉他。”
张长庚说着递上一杯酒,“先喝杯酒壮壮胆,以免临场手软了。”
胡成接过酒杯,稍稍迟疑一下,胆怯地望着张长庚。张长庚也顺手倒一杯酒举在手中说:
“不放心,那好,我先喝。”
张长庚一饮而尽。
胡成强作笑脸也一饮而尽。酒刚一进入肚中,他就感到一阵眩晕。知道张长庚在酒中下了剧毒,他转身瞪着张长庚,用手指着他骂道:
“大,大人,你好卑鄙!”
“嘿嘿。”张长庚奸笑两声,“无毒不丈夫,你那点伎俩,只怕去华亭馆只会自投罗网,凭你的德性,我也不放心。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第三种方案,以死谢我,这是你自己说的。”
胡成只觉得身内一阵剧疼,如熊熊烈火燃烧一般,他的头脑轰地一声,一头栽在地上。
张长庚轻蔑地踢了一下胡成的尸体,便命令两名心腹将尸体抬出去安葬。
胤禛和李卫等人把黑三带到华亭馆后,立即突击审讯,黑三起初还想抵懒,在胤禛等人的威逼利诱下终于把事情经过全部讲了出来。
胤禛一听是黑三和胡成两人勾结,利用宋美红勾引博尔多,并杀死宋美红陷害博尔多。那么胡成陷害博尔多的用意何在?其背后指使人又是谁呢?胤禛自然猜中几分。他带领几名随从把黑三押到应天府徐春生处。
徐春生又重新审理一遍,口供与胤禛审讯的结果相同,当务之急就是到两江总督府拿人。徐春生十分为难,这是到自己上司那里捉拿犯人,而这犯人却又与上司有着不可言说的关联,稍一不慎就会砸了饭碗。
尽管徐春生对张长庚的种种做法不满,但他没有发现张长庚什么劣迹,估计这事也许是胡成瞒着张长庚为了图财害命或争风吃醋干的。如何到两江总督府拿人呢?徐春生考虑再三,决定先派孙四忠到两江总督府探个口风,只说有一个案子牵连到胡成,让他到应天府衙门走一趟,看张长庚是什么态度。
谁知孙四忠去了不久就赶回来了,说胡成听说传讯他,已经畏罪自杀。
徐春生什么都明白了,只好将黑三关押起来,胤禛知道徐春生的为难之处,也不过于追究其他事,只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要求徐春生放人就可以了。徐春生也乐得胤禛不再深究,老老实实把博尔多放了出来。
胤禛又了却一桩心病。
张长庚更是做贼心虚,主动把江苏与江西两地赈灾物资装上船等候胤禛运走。
胤禛按照戴锦的谋划主动与张长庚、韩世琦等人告别,当着众人的面上大船顺江东去,由大运河北上。
张长庚看着胤禛一行人随船离去,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胤禛等人押运的船队刚到镇江,戴锦和李卫就在江边等候多时了。他们按约定地点把船停靠岸边,胤禛派金昆、常赉等人押运货物北上,从大运河转入河南灾区,自己则带着喜子、博尔多、李卫等人改乘游船南下,先游苏州再由太湖去杭州,只留戴锦一人悄悄回南京配合沈廷正等人查寻张长庚贩运禁运之物的事。
众人计议完毕,各自登程。
三、西湖得龙子
胤禛志满意得,畅游西湖,陪嫁女未婚先孕,胤旗喜得贵子……西湖畔指腹订终身,惹得大清皇室一桩千古迷离公案——龙换凤纯属妄谈。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不到苏杭是无法真正体味这句话的含义。胤禛带着喜子和金昆、李卫两人游过了苏州又来到杭州。如今要办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一颗塞得满满的心仿佛被掏空似的,空荡荡的,也正是这样才有心境领略杭州的旖旎风光,抛弃烦神琐事,手摇蒲扇,漫步苏堤,领略西湖美丽的景色,徜徉于茶楼酒肆之间,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逛风景不能没有美人,这是胤禛到杭州感到美中不足的地方。喜子故然可爱,与自己也谈得来,只是如今肚子挺得像虎丘,看形势不日就要临产,行动不便,无法和自己一同分享这大自然的美。
这天下午,胤禛午睡醒来,信步走下楼到西湖边走一走。虽然多日来天天都在这绿柳阴里的白沙堤上走一走,但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
初到西湖的感觉则如白乐无《钱塘湖春行》诗中所说:乱花渐欲谜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特别是那最后两句说到心坎里了。
再次步入西湖呢?胤禛由衷佩服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中说得好: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胤禛反复咀嚼多次,诗人为何能由西湖想到二千多年前的西施姑娘呢?这种由境及人而又巧妙至极的手法令他自愧弗如。胤禛几次都有一种写诗填词的冲动,可诗句到了舌根又硬生生地被他卷下肚里,他总觉得自己的几句歪诗有负于这西湖美景,他不想让自己的诗沾污了这纯洁无瑕的大自然杰作。
如今又走在这绿肥红瘦之中,遥望湖中有风即呈飘摇之态,无风也呈袅娜之姿的荷花荷叶,感到每一片荷叶都是诗,每一个花瓣都是闪光的词。那有微风从远处送来的沁人心脾的缕缕荷香,更是艳曲妙手琴下的醉人曲调。
胤禛又有了写诗的冲动,皱眉凝神想了足足一盏茶工夫,也没想出一句令自己满意的诗句。唉,不是自己不是作诗的料,是好的诗句都被古人作绝种了。自己所作几句虽也说得过去,但和杨万里相比仍然逊色不少。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胤禛轻吟几句,自嘲道:古人早已给我等写出这种感受,何必再费神焦心呢?正如李白当年到了黄鹤楼没有留下诗句一样,有诗仙之称的李白尚且如此,更何况他这样不以诗词工的帝胄皇孙呢?人各有所短,各有所长,何必在一点上比高下,厚古薄今,长他人之气灭自家威风呢?
胤禛这么一想,刚才的一丝淡淡失落感又荡然无存了。
恰在这时,身边柳荫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吆喝:
“算命,看相,占卜,打卦啰,不准不收钱,看风水,问吉凶,算命运,卜前程,非上等卦相不收费,问天之阴晴雨雪不要钱,推地之山川流度不收费,一切凶卦全免!”
胤禛觉得这个算卦先生有点古怪,这也不要,那也不收费,那什么卦相才要钱呢?不免回头观望一眼,正好和那算命先生四目相对,仅这目光相聚的一刹那胤禛就有点后悔,那人的眼睛仿佛有一种魔力,自己内心的一切仿佛在瞬间全部被看穿了。胤禛仔细打量一下这算命先生,觉得好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胤禛还没有开口,那算命先生便邀请道:
“官人这么一回头,你我就是有缘人,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佛门更有“立地成佛,回头是岸’之说法。官人这随随便便一回头,在谶语中包含的玄机可多了,依在下看来官人不久人生将发生转机,从此之后摆在官人面前的将是另一番鸿图大业。”
胤禛本来就闲着无事,一听他这么说,也不管真真假假,便走上前和他侃上几句。
“先生刚才所言凶卦不收费,上等卦相才收费,如此说来我这‘另一番鸿图大业’当属于上等卦相了?请问先生,这上等卦相应该收几个钱?”
那算命先生立即拉下脸来,冷冷地说道:
“如果官人在几个钱上斤斤计较那就请便吧,在这西湖岸边谁不知道我曾静是有名的赛半仙,圈里人称蒲潭先生或蒲潭居士,我在此开摊设点打卦看相不是为了衣食之安而骗取几两银子,我是为济世救民拯治天下苍生在此布道,为他人诠解玄理,指点迷津。”
胤禛莞尔一笑,“浦潭居士自称在此济世救民,拯治天下苍生,这话有点自吹自擂,也有点与世不符吧?如今正值大清盛世,皇上英明,君臣协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远的不说,就说这西子湖畔,亭台歌榭,风景如画,游人如织,赏景悦心,歌舞升平,处处透露着太平盛世的欣欣景象,敢问先生拯救何处苍生?”
曾静只冷冷一笑,“官人目光如此浅短,看问题也过于片面,讲出的话语自然支离破碎,不能窥一斑而见全貌。古人云:有道之士,贵以近知远,以今知古,以所见知所不见。故审堂下阴,而知日月之行、阴阳之变,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一鼎之调。官人从北方来,当知黄水决堤,两岸之惨景吧,用‘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形容是不过分的。”
不等曾静说下去,胤禛反驳道:
“如果说在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以为曾先生才是坐井观天,见识浅短呢。黄河之灾自古皆有,历朝历代都进行大规模根治,均未彻底见成效,黄水泛滥已成为不治天灾。尽管如此,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并未停止对黄河的治理,每当汛期到来之际,朝廷提前疏通河道,迁移百姓,力所能及地减少灾涝。这些也就不提了,仅就今年的涝后处理,朝廷也是费尽心思。派出多位皇子四处募捐调粮,赈济受灾百姓。仅四阿哥一人坐镇南京,先后运出两批赈灾粮饷,足以解灾民的燃眉之急。如此为国为民着想,心系天下苍生的明君英主古今少有,就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也不过如此。”
曾静哈哈大笑,“先生此言差矣,当今皇上能否与唐宗宋祖媲美有待后人评说,我以为,如今的太平盛世不过是粉饰太平,一派繁荣的背后却是吏制腐败,科举糜顿,国库空虚,财政亏空,皇上刚愎自用,官僚鱼肉百姓,诸皇子各怀心态,伺机争夺储位。”
胤禛心中暗暗吃惊,江湖之上的一个小小打卦摆摊的术数之士都如此看待朝廷,这样的话语传扬出去于大清江山不利。胤禛仔细打量一下这位算命先生,他忽然心中一动,这“曾静”二字不熟,但“赛半仙”的称号不就是自己在任副主考那年,于北京西市街头见到的那位算命先生吗?他曾给好多举子看过相,算过卦,自称十分灵验。无怪乎此人如此了解朝政,他在北京混迹多年,何时又跑到这杭州繁华闹市里营谋?这曾静果真是普通走江湖测字算命之人,还是另有图谋的反清异士?江浙之地自大清入主中原以来屡屡出现反清叛乱,杭州也就成了反清人士活动出没的场所。尽管朝廷多次派人明察暗访,但一直收效甚微,此人口称在此布道扬法,他布的什么道,宣扬的什么法,胤禛细打量一下曾静,年纪也就四十多岁,白净面皮,下额有几缕稀疏的胡须。淡淡的眉毛下有一双幽深的双眼,高颧骨,露孔鼻,看装束说是位读书人也可,说是位街头卖艺人也行。
胤禛灵机一动,故意说道:
“先生,你可要小心,这话对我说倒也没有什么,我也是和先生一样的汉家热血男儿,不瞒你说,先祖曾是扬州忠烈公史可法手下名将呢。与忠烈公一道血洒扬州城头。可如今我等英烈义士的后人都早以忘却祖宗遗训,俯首做起大清的顺臣良民了。”
胤禛说到此,看看曾静的神色,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