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诗,真诚的人
刘春
对于诗歌和交友方面,我常常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四川初学写诗,就得到很多诗人的帮扶;回桂林上班后,偏居城市东郊广西师大育才校区,又相继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当这些朋友或因学业或因工作调动陆续离开桂林,再一批朋友从各地赶来,填补了他们留下的空白,刘发扬是其中一个。现在,发扬已经成为我在桂林联系最紧密的圈内好友,几天没和他碰头,就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似的。
最初和发扬见面是在2009年秋天,电台的邓大姐说他的一个朋友要约我小酌,并专门强调:这个朋友虽然做生意,但很喜欢诗歌,且出版过诗集。一问,才知道她说的是刘发扬。其实在此之前的大半年时间里,朋友已经多次跟我说起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并夸他生性豪爽仗义,值得交往,但由于我天生敏感,对陌生人、特别是经商的人有一种本能的抗拒,所以和发扬见面的事一拖再拖。终于觉得再拖就失礼了,便邀了一批诗友,到对方指定的红灯笼餐馆赴宴去。
毕竟是初次见面,起初宾主都有些拘谨,但几杯过后,气氛逐渐活跃。我和发扬的话多了起来,最后越聊越投机,原本不大喝酒的他频频举杯。当我得知当晚喝的“玺尊”酒出自发扬的企业时,便借这个由头,和发扬一口气干了半玻璃杯。酒宴中途,发扬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份礼物——刚刚出版的诗集《无歌的季节》。大家拿着诗集,才想起邓大姐专门提醒过发扬是诗人,便愈觉亲近,激动起来,把两瓶白酒和几瓶红酒一扫而光。从此,“玺尊”成为桂林诗人聚会以及桂林各种诗歌活动的“指定用酒”。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仅凭这一点,发扬是为桂林诗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的。
随着接触的增多,我对发扬的人生经历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发扬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就开始写诗,是当时颇为活跃的中学生诗歌新秀;90年代初就出版了个人诗集,跟臧克家、贺敬之、邹荻帆等许多名流有交往。新世纪之初,刚过而立之年的发扬从湖北老家到桂林打天下,从零开始,经过几年的努力,终于成为一个成功人士。作为一个湖北人,发扬保持着湘楚人物特有的聪明与吃苦耐劳的品质,他来到桂林后的第一桶金,是率领一帮人在中心广场卖牛奶而掘到的。为生活奔波的那几年,发扬暂时放下了诗歌,一心经商,生活稳定后,马上又回归到诗歌的光芒之中。这几年,他一直订阅国内几大诗刊,无论每天经手多少事务,都不忘在闲暇时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一本刊物或诗集,慢慢研读。感觉来了,就在案头的笔记本电脑上敲几下;出门在外,就用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直到今天,发扬仍保持着用手机写诗的习惯,他的很多诗歌,简洁而直达人心,少数诗歌则比较简单、不够深入。无论成败,都体现出写作习惯对作品质量的影响。
和大多数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的诗人一样,发扬的诗歌题材主要集中在风花雪月、名山大川、花草树木、离情别念之中。难得的是,发扬在对事物的描述中注入了一种人生态度和思考,比如《八月桂花》:“那些素雅朴实的小花/在绿叶丛中/悄悄地静静地/妩媚/在自己灿烂的花期里//立秋后的骄阳下/带来雪花的清凉/一瓣两瓣 一阵又一阵/荫凉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不与梅花争艳/不与雪花争雅/八月的炎热里/你释放出生活的清香/如夏日风中的蝉鸣清香幽远。”短短十余句,一种沉静而自信的形象跃然纸上。再如《冬雨》,在描述了冬雨的连绵之后,紧接着就带入了对弱小事物的关怀:“鸟不知去哪了/这冬天的雨里,它们的小巢会不会漏雨/它们会不会为下顿粮食发愁/会不会为子女们在这个他们暂时居住的城市上学/束手无策”。写的是鸟,何尝不是在冬日黄昏为生活劳碌的普通人?
由于这类题材的广泛性,发扬诗歌产量之大,完全可以用“激情充沛”、“文思泉涌”来形容。从发扬作品展示出来的顺畅的语句和绵密的思维,我们可以发现他写作的惊人速度。有一次,我供职的媒体要做关于某个事件的纪念专版,我给发扬打电话,叫他在三天内写一首20行的诗歌。发扬连声说“好”,并乐滋滋地告诉我他正在逗他刚刚几个月大的二儿子。正当我担心他三天内完不成任务时,20分钟后手机信息栏里跳出了发扬的“作业”。这让我在震惊之余颇有些不满,一边逗孩子一边用手机写诗,能写好吗?但我很快就释然了——应景式的版面,配这样的急就之作大概正好合适吧。
如果说人生是一次旅行,那么在路上难免遭遇各种状况,品尝世情冷暖;如果说诗歌是一次朝圣,那么在向缪斯圣殿的跋涉中,必定会经历无数艰辛。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选择了逃离,有的人选择了漠视,有的人则选择了对抗,而刘发扬选择的是宽容和接纳,他用柔和的目光和宽广的胸怀承受了生活的种种反馈,最终提炼出思想的结晶。我很喜欢《胭脂河》中的这些词句:“一条浅浅的河穿过村庄河叫胭脂河/河的两岸的村庄就叫胭脂河村/多少年来我一直不敢触碰这个词/当我怯怯地写下这三个字时/炊烟便在心里升起/鸡鸣狗吠及暮归的牛群/便依稀清晰”。由于时间的推动,人的一生始终在往前走,而故乡就是他的影子,永远不会丢失。任何时候回想起故乡,再僵冷的记忆就会复活,那些平时因为劳碌奔波而淡忘的场景,“便依稀清晰”。 如同诗人所说:“属于我的胭脂河我的胭脂河村/是单色的明亮的温暖的/时间改变了许多但改变不了记忆”。而另一首《故乡》,第一节就柔情洋溢:“秋天了,故乡门前的柿子树/黄澄澄地挂在记忆的枝头/唤我回去/那些温暖的日子/一直闪耀在我夜深的梦里”。请注意这两首诗中出现的“温暖”二字,它不仅是这首诗的基调,也是刘发扬这本诗集《温暖的旅途》的基调。随后,诗人用了近30行的篇幅来对故乡进行了描述,从人到物,到自然景观,都渗入了深深的感情。而诗歌结尾的突然转折令人眼睛一亮:“我不能再回到那些岁月/风中的柿子黄澄澄的香昧/不再纯净/月色下的荷早已凋零/在正是花季的时候/记忆里落满尘埃/而我收获的是/不再清清的秋风”。时间在改变着一切,连秋风也不再清凉。这是对“温暖”追寻的延伸,更是对世界的反思和诘问,由此我们看到了一首看似寻常的“思乡诗歌”的华丽转身,它写的不仅是外物,更是内心。
类似的作品,在书中比比皆是:《怀念那盏灯》、《今夜,我枕着月色入眠》、《江之北》、《那一年》……甚至,诗集的每个小辑都是“温暖”:温暖季节、温暖故园、温暖回味、温暖未来。
“温暖”,是一个看似普通实则日益珍稀的词汇。当前世风日下,人与人之间逐渐冷漠,甚至不会对一花一树、一草一石施以同情,而刘发扬却仍固守着这一可贵品质。他的诗歌真情贯注,对人对事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我很欣赏发扬的这个姿态,诗歌,说到底,就是一个人的体温,那些脱离了作者体温的、只讲究辞采炫耀的作品,即使曾经轰动一时,也只是暂时吸引眼球。当年的“朦胧诗”和“第三代诗歌”,都有大量此类文字僵尸。而贯注了真情的作品,哪怕在文字上还有一些推敲余地,也将因其朴实诚恳而动人心旌。早晨的露珠如何晶莹,海面的泡沫多么绚丽,都是无根的,而生命的永恒暗藏在泥土和波涛之下,默默地给这世界浇灌活力。
刘发扬还有一个可贵的特点,那就是:坚持自己从生活中体悟到的真实感受,不人云亦云,不追风赶潮。长久以来,他坚守着人们常见的写景、抒情,习惯的手法是最基础的比喻、拟人,因此,他的诗歌与他的为人一样:真诚,不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的诗歌虽然看起来简单、“传统”,但只要处理好细节,就会成为艺术上的反朴归真。发扬的坚持自有其道理,诗歌写作从低处说是怡情,从高处说,是对思想的重铸与提升。正所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写作是一件苦差,需要长时间地挖掘,而长时间的朝着一个方向挖掘,只要方向正确,终能找到参天大树的深根。
我不担心发扬没有读者,他对诗歌的爱、他那些表达真诚和切身感受的作品已经温暖了周围的朋友,并将温暖更多人;无论任何时代,优美而不空洞的文字,以及文字背后的种种情愫,都会有人去感知和发现。当然,诗歌是一种关于灵魂的高级艺术,思想的果实不会悬挂于举手可及的低枝,优美的风景不仅需要真诚凝视的眼睛,还需要懂得倾听的耳朵,更需要能产生共振的心灵。我想,不仅是发扬,所有诗人都在呼唤能引发共鸣的读者,这样的读者越多,诗人的旅途就越充实、越温暖。同样,读者也在呼唤浸润心灵的诗歌,这样的诗歌越多,我们的世界就越美好、干净。
因此,我对发扬的创作怀有更高的期待。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