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儒勒·列那尔
每一种自然存在都是某种精神存在的象征。
——爱默生他大清早就下了床,感到精神抖擞、心情舒适、身体轻快(轻快得像一件夏天的衣裳),他便出去。他没带干粮。他将畅饮路上的凉爽空气,猛吸有益健康的气息。他把猎枪留在家里,只是睁大了他的眼睛;他把眼睛当做网,去捕捉千千万万美丽的形象。
他第一个捕捉到的是那条道路的形象:那些光滑的石子是路的骨骼,那些车辙是路凹陷下去的筋脉;而路的两边,布满了果实累累的黑刺李树和桑树的浓荫。
然后他看到河流。河转弯处发出炫目的白光,河流在垂柳的抚弄下睡熟了。一条鱼蓦地跳出水面,肚子上闪着亮光,仿佛谁扔出了一块银币似的。每当蒙蒙细雨落下,河面上便惊起一阵觳觫。
他又看到一幅图画:不停翻腾的麦浪,鲜嫩可口的苜蓿,无数溪流绕过原野的边沿。他经过时偶尔瞥见一只云雀和一只金翅鸟。
随后他走进树林。过去他从没有想到自己的感觉竟会这样细致。整个人一下子沉浸在香气之中,他不放过任何低沉的声音;为了与树木共语,他的神经跟树叶的脉络紧紧地联结在一起。
一会儿,他感到战栗、不安,他感受得太多了,他又激动,又害怕。于是他离开树林,远远地跟随着农民翻砂工走回他们自己的村庄。当他凝眸眺望西下的夕阳时,太阳正脱掉它金光闪闪的长袍,云霞散乱地铺满天穹。
后来,头脑里带着这一切景色,他回到屋里,熄了灯,在入睡以前,他久久地回味这些形象以自娱。
这些形象温驯地随着回忆又出现在眼前。一个形象摇曳着,又唤起了另一个形象,新的形象不断来临。这些闪烁生辉的东西越来越多,像一群山鹑整天被追逐、驱散,黄昏时分,没有危险了,这才唱着歌,在田沟里互相召唤。夜第49章莺的迁徙[法国]儒勒·米什莱希望是坚韧的拐杖,忍耐是旅行袋,携带它们,人们可以踏上永恒之旅。
——罗素它不成群,又没有气力,孤零零的一个能做什么呢?可怜的孤单的夜莺啊,你无依无靠,又没有伙伴,你怎么能像别的鸟儿一样,去迎接这漫长的旅程呢?朋友,你怎么办?虽然没有什么比你自己身上的力量更强的了,你可以穿着暗褐色的羽衣,沉默地悄悄飞过去,与秋天颜色渐渐暗淡的树林混同一色。不过,现在!树叶仍然是一片绯红,并不像初冬时那份阴沉的暗褐色泽。
啊!为什么你不留下?为什么你不模仿那些只飞到普罗旺斯去越冬的胆怯的鸟儿呢?在那边,那山崖后面,我保证你能找到一个亚洲或非洲的暖冬。奥利乌勒峡谷可比叙利亚河谷要好得多呢!
“我要动身远行。别的鸟儿可以留下,它们不需要东方;而我,我的摇篮在召唤我。我要重见那片灿烂炫目的蓝天,以及我的祖先歌颂过的古建筑遗址;我要栖息在我早年的心爱之物——亚洲的玫瑰上。我曾沐浴在那边初升的阳光之中——那里蕴涵着生命的奥秘;那里,旺盛的爱情火焰使我的歌声更加嘹亮。我的声音、我的缪斯就是阳光。”
于是,它出发了。我想,它越飞近阿尔卑斯山,它的心会跳动得越厉害。积雪的峰顶张开了令人畏惧的巨手,在那边高悬的岩石上,栖息着白日和黑夜的残暴之子——秃鹫和兀鹰,一切爪牙锋利的嗜血的强盗、该死的丑类!它们是人类的愚蠢的诗,有些高贵的贼首会迅疾地杀死你并吸干你的血,别的一些卑鄙下流的盗贼会扼杀、毁坏你,用一切刽子手和死亡的方式。
我想,那时,这可怜的小音乐家,它的声音变得微弱,它失去了才华和敏锐的思想,也无人可以商量。它停息下来,在进入萨伏瓦山峡的漫长陷阱之前仍然流连梦乡。它在驻足,歇息在我熟悉的一户友好的人家的屋顶上,或是在夏尔迈特柔美的树林里,仔细思量。它想道:“若是我白天飞过,那些强盗都守在那儿,它们懂得这是鸟类迁徙的季节,鹰若朝我猛扑过来,我一准死。若是我夜里飞过,老枭那个大公爵,那个恐怖的魔鬼定会在黑地里怒目圆睁,会攫住我,去喂它的幼雏的唉,这怎么办?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都应尽量设法避开它们。清晨,当冰冷的露水浸透了树梢,冻僵了不会筑巢的巨大猛禽时,我悄悄飞过等到它们看见了我,还来不及展开濡湿而沉重的翅膀时,我早就飞远了。”
尽管打算得好,可还是出了多少回意外祸事。深夜出发,在这个漫长的萨伏瓦,迎面遇上的劲烈的东风使它迟迟滞留,无法动弹,粉碎了它双翼的努力上帝啊!天已经亮了十月里,这些哀伤的巨人早已披上了白色的衣裳,我们会在它们无垠的雪地上看见振翼飞翔的一个黑点。这些山峦被白雪笼罩,显得如此凄凉!它们那尖尖的山峰纹丝不动,然而却在周围制造出永远动荡不安的感觉,波涛汹涌、碰撞、迸裂,有时还奔腾狂怒。“若是我从较低的地方过去,那充斥着淹没一切的轰击声、在烟雾中呼啸的激流会突然鼓起龙卷风,把我卷走。若是我升上荧光四射的高寒区域徜徉自得,风霜又会侵袭我的双翼,使我速度减慢。”
一阵努力才救了它。它头朝下,扎了下来,降落在意大利苏兹或都灵附近,它歇息,让翅膀更结实些。在博大的伦巴第宝盆深处,它恢复体力。伦巴第,这往昔维吉尔曾听见过它的鸣声的花果之乡啊,土地依稀如昔。今天的意大利人,却在自己的国土上流浪,在别人的田地里耕种,可怜的农夫,他们还追捕夜莺呢!它明明是吃昆虫的益鸟,却一直被当做吃谷子的禽鸟加以围捕。倘若它能,就让它逐岛飞过亚得里亚海吧(尽管长着翅膀的海盗也同样在那些礁石上空游弋),它也许能够到达鸟类的乐园,到达美丽、好客而富饶的埃及,在那里,所有的鸟儿都会得到优待,受到祝福和良好款待的。
然而这更加幸福的土地却难免盲目的殷勤好客,当然她并不爱杀手。虽然和斑鸠都会受到欢迎,但是她对鹰隼也同样接待。啊,可怜的旅行人啊!我看见一对对可怕的眼睛正朝着这边窥视呢看得出它们已经注意到你了!
不要逗留太久吧!美好的季节不太长了。沙漠的罡风就要漫天扑来,把你那少得可怜的食物吹走,吹得无影无踪,顷刻间,连一条滋润你的嗓子、营养你的双翼的小虫都没有了。别忘了你在我们的树林里留下的旧巢,别忘了你在欧洲的爱情!天空固然昏暗,但是你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天空。爱围绕着你;每个人听到你的歌声都会激动得不住颤抖;最纯真的爱心为你突突跳动这是真正的太阳,最美丽的东方。有爱的地方才有真正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