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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有些穿插的脉络,等在路口

他们乘坐的巴士在中途转站时,他硬把她拉下来。她央求,我们走吧,我真得没有事。

不行,都烧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他边说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外套给她披上。

来,听话,我们先去医院,然后再商量其他的事。他说。

嗯。她只好点头,因为她也觉得浑身冷透了,比小时候那次掉进冰窟的感觉还恐惧。桑农曾说她怕冷的毛病就是那会儿落下的根儿。

他让她在车站前的小广场先等着,他要把两只大的旅行包放到寄存处。他说就几步远我很快回来啊,等我。

韩醒岩,你穿上衣服再去。说着惹尘就去拽那件刚披到身上的羽绒服。

喂,丫头,我警告你啊,不准脱。韩醒岩指着她说到。

她鼻子很酸,但不能哭啊,这大庭广众之下的,多丢人。她努力压制住奔突乱窜的委屈和感动。她觉得有鼻涕要流出来,于是抬起一只胳膊去擦。

啊,血。她惊叫,你的衣服,韩醒岩,怎么办,怎么办呀?

听见这惊呼,韩醒岩猛地扭过头来。糟糕,怎么弄的?他边说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巾,他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可似乎是越擦越多。他再一次命令她,惹尘,快仰头,快点,仰头啊。可当惹尘仰起头时那鼻血却又从她的嘴里倒流出来,鲜红的颜色和咸腥的气味让他害怕了。她却笑,对不起呀,韩醒岩,你的衣服恐怕洗不干净了。说完,她身子一软靠向他。她声音很小,韩醒岩,我没有头晕,你可不要笑话我呀。太冷了。你说这会儿有零下多少度?跟北极似的吧。

他听不见她在胡乱嘟囔些什么,他的意识告诉他,害怕解决不了问题。嗯,他重新镇定下来,他把纸巾弹成小球状,塞进她流血的鼻孔。

他招手打车,眼见的从对面马路上驶过来一辆。他右手搀扶住惹尘,左手拎起那两只笨重的旅行包,他想必须赶紧去医院,否则她会发烧至昏厥的。可当车子快开到跟前时,他才发现在他右前方还站着一个招手拦车的女孩,并且看情形那车子好像是奔女孩而来。

糟糕。他低声说。

呵呵,韩醒岩,你今天说两次糟糕了。

他摇头。

车子几乎是在他和那女孩的正中间停下来。女孩抢前一步拉开了车门。他暗想算了,再叫吧。谁知那女孩在喊,喂,你们快点呀。他扭头四下里望了望,确实没有别人,于是他疑惑地看那女孩。女孩又说到,嗯,来吧,一起走。

他明白过来,感激地冲女孩点头。

上车后,女孩对司机说,去中心医院。说完她还回头看了一眼韩醒岩,她的意思是:我安排的没错吧。韩醒岩会意,又对她点点头。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盒湿的面巾纸递过去,她说擦擦吧,小心点。

谢谢你。惹尘靠在韩醒岩的肩膀上小声说到。

别说话了,休息会儿。她对惹尘说。然后她又把目光转向韩醒岩,她问,你们是外地来的吧?嗯,我们路过这儿。韩醒岩回答。

哦,那好,需要帮忙的话就跟我说,别客气。

嗯。韩醒岩第三次冲女孩点头。微笑着。

女孩也笑。这时韩醒岩才注意到原来她竟然有一双弯月芽儿的眼睛,明澈,柔和。

在医院,女孩前前后后地帮他们忙活。直到医生的诊断单拿出来,他们才各自舒了口气。

嗯,主要是感冒有些严重,好好吃药,很快就没事了。女孩说。

谢谢你,耽误你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韩醒岩满怀感谢。

女孩的眼睛先笑了,她说,别那么客气。哦,你刚才还指示我拎包来着,对吧。

呵呵,真是的,我吓昏了头,才……

没关系呢,我也是跟你们开个玩笑。

都怪我。惹尘在一旁不安地说到。

嘘。韩醒岩冲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女孩说,真好。什么真好?韩醒岩问。

嗯,我说这家医院挺好的。女孩回答,其实女孩隐瞒了她的真实心理活动,她说出真好两个字时,原是在感叹呢,她觉得韩醒岩的那个手势就是一种特别的肢体语言,疼惜和宠爱尽在其中。

就这样吧,我该走了。你们呢,怎么安排?我看今晚你们也得住在枫市了吧?女孩问。

嗯,一会儿就去找住的地方。韩醒岩回答。

如果真是这样,我看你们不如住我家吧。

那不好,怎么能再麻烦你。

没关系,走吧。说着女孩拎起他们的旅行包,就向外走去。她自信韩醒岩和惹尘会跟她回家。

也只能这样了。韩醒岩偷偷告诉惹尘,我们的钱估计刚够买明天的车票。嗯,惹尘说,她是个好人,我有感觉,只是又要麻烦她。

有些糟糕对不对?韩醒岩说。

呵,韩醒岩你今天可说了三次糟糕了呀。要是你真认为我糟糕的话,可以自己先走。惹尘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儿。

你要注意点,别把情绪带到主人家。韩醒岩轻声提醒她。

到女孩家,女孩招呼他们先坐,然后她去端来两杯白开水。她告诉惹尘,吃药后蒙头睡那么一会儿会舒服。

惹尘说,好的,姐姐。哦,我,可以叫你姐姐吧?

嗯,我肯定比你们大,不过叫我的名字吧,随便一点好。我叫狄词。

我叫惹尘,他——韩醒岩。

有意思的名字,惹尘,醒言。呵呵。

这样吧,我去做晚饭,你们休息一会儿,然后我再叫你们。狄词又说。

哦,我帮忙。惹尘你躺会儿的好。韩醒岩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也好,惹尘你来这个房间睡会儿。狄词指给她说。

狄词是个麻利的女孩,虽说韩醒岩是打着旗号要来帮忙,但实在没有插手的机会。于是他就找些话题来说。

他问,狄词,方便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么?

嗯,你感觉呢?狄词反问。

我感觉吧,你像是个记者,对不对?

狄词轻巧一笑,摇摇头。

高级文员?他又猜。

也不对。狄词说,再猜最后一次。

嗯……那就是自由工作者,写字的,对么?

呵呵,算是吧,写字的。不过从来没有专心写字,但用心了。狄词说。

见他不解,狄词继续解释到,所谓的专心是需要时间和空间的,我没有,但用心我却能做得到。

嗯,明白。

呵呵,你明白?我还不明白呢。辞职后这些天,我很开心,可一开心我反而写不出东西了。所以我去大街上转悠,我发誓我要帮助在这段时间里遭遇困难的人。呵呵,荒唐吧。

没有。再说我也是个荒唐的人呀,或者说我们都是,我,你,惹尘,还有我几个要好的朋友。

但不一样,你们还是孩子。

呵呵,狄词,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吧,尽管我现在看你尚且需要一个仰望的度,但那不跟年龄有关。像惹尘偷偷告诉我的那样,她感觉你是个可爱的人。这样说吧,狄词,我们有着可以交合的思想轨迹。

这点我信。狄词说,就像我那天突然产生的想法一样,我说我要在辞职后的一个月里不写字不做事,我满大街游逛,我要帮助比我年轻和比我老很多的有困难的人。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嗯,也想,也不想。

呵呵,那我到是想告诉你了。因为周身的冷让我绝望过,我不想看见更多的人绝望。当然,我只是在表层上递给别人温暖,可我也只有这个能力。目前只能这样。林染说我有心结。我也真有。

你的心结是良善的,同样也是在自虐。

自虐?为什么?

我胡乱说的,我觉得你不该总触及自己的疼痛。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绝望的。但现在你迈出了一步,你脱离捆扎你的绳子,为什么不先好好待自己呢。要知道,绝对的绝望是不存在的,能剖开自己的人也是勇敢的人,但不沉溺的好。

嗯,没有绝对的绝望,是的。你可喜欢村上春树的文字?

喜欢。他写过一句话,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文章,也没有彻头彻尾的绝望。跟我们刚才谈到的一样,也不绝对一样,因为世界上也没有绝对相同的大脑和思维吧。

但是有相通的灵魂和性情。

对。

果真,醒岩你是个有思想的怪人。你做什么工作?

我画画的,打杂的,除了流氓犯罪不干其余的通通可以考虑实践。

呵,这样说话有意思,你喜欢美术?

喜欢。还会画那么几笔。

可喜欢梵高?

欣赏。谈不上喜欢与否。我的画室里有一张他的作品《自画像》的临摹。

嗯,那或者该是他的自燃图。发丛丝丝炸裂开来,大朵闪着激越蓝光的黑色罂粟花覆盖额头。右耳,白布,烟斗,伤痛,肆意,快感。

呵呵,狄词,没有想到你对这些也在行。

哪里是在行?只是读了,看了,却总有很多不懂得。每次看《自画像》就会想起卡夫卡日记:想象一把刀在我心中转动的快乐。不停地想象着一把宽阔的熏肉切刀,它极迅速地以机械的均匀从一边切入我的体内,切出很薄的片,它们在迅速的切削动作中几乎呈卷状一片片飞出去。

嗯,我明白,你一定在想:梵高是否带着这种自虐的快感而割耳赠妓,以向世俗疯狂挑衅?

谁知道呢,后人站在下游永远无法明白上游那些鱼类的灵魂到底什么底色。

如同我们有时候也看不见自己一般。

对,所以我都好久不曾说话了。

那么谢谢你狄词,今天能跟我说这么多。

呵呵,你不也在跟我谈心么。

嗯。那你以前做什么工作呢?

一个小山城的小公务员。终于逃出来了。呵呵。好玩么?

喜欢。韩醒岩认真地说。

那好,喜欢啊,连今天的晚饭也多吃点。呵呵,我已经做好了,你去叫惹尘吧。

不用叫了,我顺着饭菜香味就过来了哦。惹尘笑吟吟地说。

那你觉得好点了么?头还疼不疼?还冷不冷?口渴么?韩醒岩看见惹尘就不停地问。

好多了。惹尘回答。

睡觉前再加服一顿药,明天也许就真好了呢。嗯,还是先不说这个,肚子饿了吧,过来吃东西。

谢谢你,狄词。惹尘说。

还说谢呢,你瞧我笨的,烧糊了两样菜。

豆角,豆腐,豆芽。呵呵,还有豆沫。这个豆宴怎么样?狄词开玩笑。

好吃。惹尘说,朴素的盛宴。

喂,丫头,你出口成章呀,我看你多跟狄词姐姐学学,说不定也是个写字的好苗子呢。

去,韩醒岩,你总拿我开心。

晚饭后,惹尘提议通宵聊天。

你还在生病。狄词说。

我已经好多了,狄词姐,我看过你写的小说《上雪》。

是吗?惹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韩醒岩惊讶地说。

我才发现狄词姐姐就是小说《上雪》的作者狄词。本来狄词这个名字很熟悉的,可没有想到能真遇见。

呵呵,其实谁该遇上谁是注定了的,上天总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给你设下一个合适的因由让你们相遇。用林染的话说,感谢神的安排。

林染?你好几次提到这个名字。是你朋友?韩醒岩问。

嗯,是朋友。

男的吧?

呵呵,我有时候叫她染,有时候叫她姐,还有时候喊她雪莲。她大我整整十二年零二天,我们是好朋友,但从来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惹尘很是好奇。

狄词说,她现在挪威呢,她是个漂泊的女人。

写字的么?惹尘又问。

也写,但很少,林染喜欢摄影,每次看她镜头下的片子,我都感觉心沐清水。我喜欢那种忧郁淡定的风格。

真好。惹尘说。

哦,我电话,你们稍等。狄词掏出手机走到阳台上去接。几分钟后,她回来,她歉意地说,惹尘,醒岩,我们就聊到这儿吧。也许是时间有意不给我们机会,那么这也叫安排,它要给彼此预留美好的想象呢。呵呵,是这样的,刚才打电话的是我叔叔,在湖北,那里受灾了,他需要我帮他们写点东西,急用。

嗯,好的,你去写吧。惹尘说。

这样吧,我今天早上整理箱子时挑出来一些东西,如果你们愿意看就看看,也许一封随意的信件里就袒露了我的全部呢,呵呵,也省得我给你们讲述了。

这不太好吧?韩醒岩说。

没关系,给懂得的人看是一种福份。说完,她拿过来一叠书信递与他们。

这些书信是我跟林染在电脑上的留言,后来又被各自打印出来保存的。你们看,我去写稿子。狄词说。

嗯,惹尘微笑着,眼睛却有些潮湿。不足一天的时间她已喜欢上这个女孩。她想会不会我也有这么一天走这么一条路呢?独立而倔强地写字,做自己爱做的任何事情。

她与韩醒岩坐到沙发上,看狄词的信件。慢慢的,那些电脑打印的宋体字也变得鲜活起来。

给林染

染:

是突然的,就想写点什么了。

染,刚才正看你在挪威·特隆赫姆的一个面海背山的小镇拍的图片,雪白,昏黄,与寂寥的影子构成了美的底纹。

不由得想,当你独背山林时,异域的夜空是否布满了繁华之外的落寞?你是否也需要来一杯烧酒御寒?冷么。

如果这时候你正好划开一颗榛子的疼。如果你正好看见端坐在走廊上的昨天。一个穿白裙的女孩。她说姐,你是我呢。嘘。你看一只小小的瘦翅儿的鸟儿栖落在一把黑色的榛子上,那些方块的、亦或别样的字符。

是的,你说,神的安排真好。是的,染,遇见真好。当你说出拥抱的时候,我在这边泪流不止。除了爱惜、除了爱惜,还有什么,你知道么。你漂泊的苦捻疼了我飞渡的梦。你翘起的美丽唇角、微微昂起的头,映出一枝清雅,更有我们相通的倔强。

如果,十二遍的枫叶酽红刚好是一个轮回。那么,会不会你是我?会不会我是你?如果不是,为什么会心疼到无言,又为什么会清浅而浓烈的记忆。

那应该也是相同的秋天,十二个岁华于一根线绕住的秋天。有人微笑,在向南的地方。有人低唱,朝北。

我笑了,我们都是九月生的人。天秤座。只是就这么差了十二年。却丝毫没有任何一点的隔膜。嗯,我终于明白有一种心性的相通无论年岁与路途。

染,忽然想起你说的方型饺子。还想起你深夜送来的茶点。你总是叮嘱不要熬夜,要幸福,要快乐。嗯。我点头。挑灯的小窗,炉火正浓。

我说,我们且歌且舞。于是,我真的开始换上那件蓝色的百褶裙。你说,好漂亮的孩子。我便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到了一种更浓的异域泊来的醇美,似酒,若茗。

我是生性孤独的人。我会给自己一支反复播放的新歌,一杯白水或者一杯茶,然后写字。那茶我从来不知道名字,我只依靠颜色和感觉划分,我说茶叶除了清茶就是浓茶。我的这个荒诞的分辨法则,惹姐姐笑了吧。我故意的,我不愿意分辨太清,我惧怕那些真实袒露后的残酷。我承认我的脆弱。

但有一晚上我是感动哭了的,他说,就是要你喝好茶,就是要你幸福。

我知道那诺言虚空的跟这个夜晚即破的水泡一样。但我还是哭了。没有人明白,那种一切已成定数的疼痛。晚了。莲的心事。重门已闭。只待清秋复严寒。

一个晚字真可以省略掉一切希望。

但幸好这一路上有他存在。当我被欺负时,他把我遮挡在身后的姿势,让我不忘。如果不是脆弱的人真不会懂这种感觉。但是我懂,我知道我需要这样的被保护啊。

所以我写字。微笑着。

记得,还认识一个陌生的男子,在网络上聊天的人,他说喜欢我的字。他说你该有个安静高贵的生活环境,衣食无忧,让你能全心写字画画。他还说,真想提供给你出青海湖旅行的路费,可我还在读书,你等我好么?我没有笑他,倘若有别人这样说,我会不屑,但这个男孩的认真和天真让我感动。他的要求是希望可以继续看到我的字。

写字。我会坚持的。它是我的钟爱。就像我坚持着和想要反叛的人生一般,我也热爱着,我悲观不是厌弃,真的,那么热爱。那么孤独。

姐,写到这儿的时候。我听见生活与墙上挂钟摩擦的声音。有些疼我真的不忍再回头剥开,所以我的一些沉默与隐瞒也一定是因为我无法开口。

写字的人多是这样的吧,自恋,自负,自信。我也是。我的自恋在文字里寻到了切口,我的自负和自傲也在文字里寻到了依附。

我本来要安静写字的,但是不能够。周围的那团刺出其不意地就跳出来了。面对丑陋我选择的是转身离开。可反反复复间,哪里有完美存在?我为自己曾经的幼稚哑然失笑。但心却是明净的。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一个老女人。对她的厌恶慢慢淡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感觉到的她的可悲和可怜。写了一些情感文字,走了一些羊肠小道,看了一些它处的悲苦风景,我就能让自己抛开个人好恶而站在中间看待事情了。那老女人之所以爱拨弄是非,爱对圈子里的女孩恶言相向,实在是她的心疾使然。她是一个青春渐逝的孤苦风情女人,她稍有才气也爱写字,也喜欢依傍在文字的边角取暖吧。她不愿意身边有任何女人高出于她的光彩,她不服老的心情和不甘落寞的心情是卑微的。于是明白,有时候荒诞无耻的人最是可怜可悲的人。这样,我打算在以后的小说创作内容里添加一类相似的角色。

也同样的,我知道了生活带给人磨难的同时也带会来丰厚的阅历。这些日子,我正在学着感谢苦难、对抗困难。

染,也许是骨子里有漂泊情节吧,我在水里,却想着蓝天。前段时候我打算应聘到非洲一个国家去做报纸的中文编辑。听人说非洲之地贫穷,艾滋病,马拉热病泛滥,也听说那里的太阳能烤灼人的皮肤,他们还说一到深夜城里会有大群的野猫出没,那些流浪的小东西有着幽蓝的忧郁的眼睛,锋利的牙齿和尖锐的爪子。它们是前世被爱情遗弃的女人的幽灵,它们无所皈依,一面怨愤一面揣起小小的期望,在没有寒冷季节的热带沙漠中等着转世。我被这个故事惊到了。

我知道出行对丰富阅历和写作都好,我不怕受苦。可现实梗阻出来的东西我也是无力违背的。于是止步时,只能摇头一笑。

随风不及,尘落舟。

再次走到街上,我看见很多人,或陌生或模糊的面孔。他们在昏黄的光线下也仿佛蜕变成了鱼类,而周遭汪洋一片。显贵的种族划分,强弱体能的对比,更直白地涂抹出一幅滑稽的事态图。

我记得小时候听外婆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污泥,这是规矩。也许真的,这就是潜规则。

回过神来,不去念及别处的繁华。

其实,每天都是一幕剧,打上镀银的白炙灯,音乐由缓慢到匆促。人群,拥挤,复拥挤。浓彩的面具之下舞会正到高潮,一些复苏的暧昧散发出萎靡的气味。但我绝口不提,那漫延到生命纹路上的无际荒凉。

夜了。我看着一尾小鱼在洁白的方形瓷杯里发呆,它腮腺处那粒小小的莹亮的珠子真的不是水。你说,小词,写下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有一天,一定要拥抱你!嗯。小词遥遥点头。姐。你看小小鱼腮腺处那滴水越来越密。但它在微笑着哭。

你尝试过微笑着哭的感觉么。我们只要微笑着哭,不要哭着假笑多好。可是,能说不要就不要么。我告诉你,我很冷,我的手指冻裂了。这个冬天我险些死掉。但即使我真的消失,那也不过是一尾鱼的消失。经年后,不知道有谁还会惦记一尾小小鱼的疼痛。

没有永恒。没有永远。

笑。爱情真的不如友情。爱情一开始就注定了分离与寡淡,无论这过程有多么浓烈多么坚定,也无论它年后如何的痛彻心扉。但我写下这些看似明透的话后,就真的可以不去企及爱情了么?也许。那是酒。我躲不掉,你亦是。女人亦是。

姐,我在自说自话。我告诉你,我喝过酒,也醉过。但为什么醉后头会崩裂般得疼呢。我喊,救救我吧,难受。那时,我在水里。我是彻头彻尾的小鱼。

他告诉我,花雕酒是半路夭折女孩后,这酿酒人家才启封的酒。那么,如果是这样,该多疼。喝下后,山鬼是不是会突然来窗前唱追梦谣。她的墓地清冷,她没有家和衣,她扛起自己的墓碑四处游走。人不也是么,扛起墓碑游走的魂。

一些名字,一些符号。生命其实很单薄。我也许是悲观的吧,有时候我很羡慕那些盲目乐观的人。挤在她们身边,我也想说及彩色的大卷的海报,各式各样的花裙子。可,姐,我只爱蓝与白。

我知道你懂。

如此。相逢且尽尊酒吧。

你祈与神,爱你的小词。你伸出臂膀,拥抱小小的鱼儿。可,染,从挪威到小鱼的小湖泊好远好远,你知道么。但,那一把褐色的榛子又说,不,天涯在指端。是么。

遥记那个黄昏,拥挤而寂寥的人群里,字的相识,与凝目。定格。与岁月一并,流泪。欢笑。那么从此孤独是什么样子?一朵莲么。亦或两朵。在各自的水域清浅低吟,拨弦为字、为歌。却又遥相依偎。

宿命与心性,注定了某些潮湿与倔强,注定了某个寒夜的相遇与契合。此去长途,依旧会有不尽的孤独。不尽的寒冷。但也有声音在告诉你,别哭。这样多好。

于是转角处,旧CD,点上循环。静静的,再放那首彼此爱着的老歌。

朋友别哭……

姐,我去听了。

安。

狄词

即日

给小词

小词:

已见字。想对你说,不要放弃。哪怕是蛛丝般的纷扰于你,在我看来都是不忍。所以,那边的你需要多少的坚持呢。

最怕伤怀。因为懂得那些文字背后是怎样的一份倔强和坚持,如自己曾经走过的国度与城市,每一处记忆,都恍若隔世。而那时那景,多少情愫得以明诉。或许,走过了就是幸福。如神所言,有盼望才会有喜乐。

而我们那样告慰自己的时候,需要耐过人群中多少纷繁的眼神,孤持一份多么脆弱的坚持呢。有时候是神给我们的历练。就好比孩子生来就是为了历练父母,而我们的坚持,是为着有一天更恒远的福幸。想要告诉你,你等待的那个人,你专注的那件事,就在前方,不要放弃。

没有头绪的跟你说这些,怕那边的小词会时常的伤感,这是我心底的疼,好像你早已经是我的小妹,相互的疼惜早已相通。很多次都想对你说,扔掉那要命的小说吧,每次读,每次痛,那样写字的小词,不知道要痛多少次!可小词,你知道么,姐姐为什么不大写字而只专注于摄影?

很多次都想告诉你,遇见你,就像再次遇见十年前的自己!那样用生命去写字的人,只有这样的两个傻瓜了。

虽然我还是喜欢那样的文字,但是心底里的预见是了然的。于是我将文字幻化成了眼底的风景。因为它们是静止的移动着,与我们恒久不变的姿势永远保持平行。

小词,有时候我们需要给自己提问,你想要一份怎样的生活,直到老了这份生活都是你向往的么。如果你现在站立的位置是那个坐标的起始,不要放弃,坚持自己现在做的。如果不是,给自己一个答案。一切从今天开始都不算迟到。有时候,放弃也是坚持的初始。记得,一定要微笑着面对自己长长的一生。要感谢那些给我们磨难的人。因为她们,我们才变得如此坚强。

嗯,再跟你说说我的近况吧。

前些天我辞职了。在离开之前终于帮公司物色到一位较为满意的接班,一个来自苏北的中国男孩。而之所以那样辛苦自己亦只是为了一时的负气,想在不同肤色的眼神里矫正一下国人女性的形象。

在离开公司后的第二天接到DIPEN的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到他父亲的公司做事。在我以路程太远搪塞后他提出可以另外帮助解决住房问题,只好以实相告自己已经答应了朋友的邀请。

仿佛晨曦在不远处已经将薄雾拨开。

每一个或迟缓或温暖的日子都将是多年后清晰的回忆。工作虽不是生活的全部,可是更希望自己愉快的在这片异域的土壤里耕作出一块美丽的田园……

愿我的小词也是,写字、无论做什么都要快乐。

最后,记得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因为身体不是我们自己的,神给我们肉身,是为要我们学会善待它。

安。

午后

读完几封信,惹尘头脑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觉得这一天太神奇了,先是他们与狄词的相遇,后是他们与狄词、林染的相遇。这莫不是上天的安排,有意让她看见一些物象?甚至她觉得狄词跟她,狄词跟林染,都是彼此相通又相异的。这之下,惹尘仿佛触摸到了生活的本质,它粗糙,冷漠,残忍。它展开无所畏惧的姿势与你的坚持和倔强比拼耐力。

一瞬间,她不由得想起窗口下那株年年青青年年枯的藤萝。

我的大脑越来越混沌了。辞别狄词之后,惹尘对韩醒岩说。

你昨晚不是还说明白了很多道理吗?

是的,我明白了很多,也迷惑着一些什么。我好像长不大呢。

那就做个孩子,我养活你算了。韩醒岩开她玩笑。

她也不恼,她还沉浸在对狄词的回忆中。狄词比她大七八岁,也是个怕冷的女孩。狄词更悲观,但她的悲观以执着垫底。这对惹尘来说,都是值得警醒的。

病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越是你不在意它了,它也就不寻思着来捣腾你了。在归去的列车上,惹尘感觉身体状态好得很,她甚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生过一场病呢。

总算把一个大活人安安全全地交回来了。在惹尘家的小区门口,韩醒岩笑侃。他还说,我不送你上去了,我要赶紧回去洗刷洗刷,然后倒头睡大觉。

呵呵,好的。惹尘丢下韩醒岩就朝自家楼道口跑去。她真的想家了。

推开虚掩着的防盗铁门,她本想大喊一声我回来了,但在一瞬间她又打消了那念头,隐隐地她的心口有压抑的感觉。

她看见坐在沙发上正抽着烟的桑农,她说,爸,我回来了。

嗯,累了吧,你先歇会儿。桑农说。

我妈妈呢?惹尘一边放背包一边问。

惹尘,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讲。

嗯。她走过去,她等待着桑农的训斥,她已经做好思想准备,本来说好五天的行程他们却在外面疯玩了十天,这可是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他不停的抽烟。

他说,惹尘,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激动好吗?去你妈妈房间看看她吧。

惹尘没有多想,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白萍门口,好几天不见,还真有点想她呢。她推开房门,可她却看不见白萍,空荡荡的房间里哪儿有白萍的影子?没有啊。

顿时,一股不详的预感袭来。她惊慌地喊,爸,妈妈不在房间里。

不要喊,别吓到她。你看,妈妈睡着了。你看她还笑呢。

她的眼睛定格在白萍的黑白照片上,她恐慌透了。足足五分钟,她大脑一片空白状。桑农拉了她一下,终于她才哭出声来。

她挣脱桑农的手,她哭喊,不会的,我妈不会死……她浑身不停地抖动。少顷,她又指着桑农问,是你不要她了对吧,你把她丢了,是不是?是不是?

惹尘,不要激动……你听我说。

好,你说,你说呀!

你妈妈是心脏病突发……

突发?心脏病?好,就算是,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给你们发信息时她还没事,等她不行了,再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却是关机。不过,孩子,我不是责备你们关机,我是说你妈妈是急病,她走得不痛苦,你也别太伤心了,好吗?

不,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一个人,不相信。说完,她又是嚎啕大哭。

桑农只好先退出来,他听见惹尘的哭声也在一点点地削弱下去。一会儿没力气了就不哭了。唉,可怜的孩子。

桑农就势坐到地上。他掏出香烟。

墙上的挂钟指针绕了一圈又一圈。四个小时,是惹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间。

哭累了,她便开始做梦。她梦见一条蛇缠绕她的脚踝,但是她却伸给它一个小手指,那蛇开心地吞食她的骨关节,她呵呵地笑了。随后她又被一阵剧疼惊醒。睁开眼,四壁清冷,没有蛇的影子,她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指,还好,还在。她想起白萍,又呜呜地哭,直到她再次听见敲门声,才努力镇静下来。是啊,桑农一定比我还痛苦,为什么我要这样任性?

爸,我想妈妈。她抱住桑农。

嗯,我明白,乖,我也知道你长大了。

她的眼泪又一次打湿桑农的肩膀,这一晚她是伏在桑农膝盖上睡着的。她好几次在突然而至的噩梦中惊叫,而他一次又一次轻轻地拍打着她。

也许白萍的死对这个家来说是个解脱,也许吧。惹尘第二天这样对韩醒岩说。韩醒岩拍拍她的肩说,你是个坚强的女孩,我终于可以放心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照样算数。我明天走,你下个礼拜去学校。

嗯,我也懂得守约,放心吧。记得给我来信,我的电子信箱你要记牢了,那是我们联系的唯一方式。不可以通电话,记住。否则我们都会因思念而崩溃掉。

我懂,尤其是你,加把劲儿,把拉下的功课赶上去。高考前我不会给你打电话,我遵守这个约定,但高考以后我会飞奔回来,回到我的公主身边。

他把她拉到怀里,其实他也很矛盾,这个时候离开会不会太残忍?

在得知她妈妈病逝的消息时,他曾忧虑了好久。现在看来他能放心了,他亲眼目睹到惹尘的坚强。于是,他提醒自己必须守约,要不会毁了这个女孩的前途。

他们的小指勾在一起。

甚至来不及说太多情话,就到了分手的时刻。那天,拥挤的车站,清冷的人流,人群之外,是疯狂拥吻的两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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