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古旧的石板路,我们走在一千多年前的陵阳老街上。两旁的房屋零零落落,街道像一个被人遗弃的老者,孤独而不失傲气地驻立在这里。有老人坐在门口晒着太阳,对于我们这一行人的走过,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奇。豆腐作坊里的机器悄悄地转动着,连白铁匠们也只是有一声无一声地敲打着手中的家伙,似乎生怕惊动了这老街的宁静。
陵阳镇位于九华山之南,其历史可追溯到二千多年前的汉代,战国时的屈原流放过程中曾到过陵阳,并写下“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的诗句,诗仙李白就是由这里登上九华山天柱峰的,并也留下“为余话幽栖,且述陵阳美”。明清时期,陵阳又是徽商通往苏杭的必经之地,陵阳也就是这样兴盛并富贵起来的。上世纪六年年代初,国家副主席董必武陪同越南主席胡志明在去黄山的途中经过陵阳,题写了“富贵陵阳镇,风流谢家村”。富贵陵阳也就是这样享誉外界的。
我不是屈子,也不是诗仙,但我却同样有着一颗飘泊的心,尤喜爱山水,总想在山水的陶洗中让自己的心一次次一点点归于宁静。这是今年第三次到青阳了,却仍然走不出九华的神韵。我要寻找的,恰恰就是九华山内在的精魂,我爱九华,爱九华的雄浑和神秘,二十多年来,我与九华结下不解之缘,而今年,我开始从另一角度来认识九华,难得青阳朋友们的盛情,他们一次次地陪着我,从东到西,由南而北,无论是六亩田、青峭湾,还是今日的陵阳古镇,都让我一次次在激动中沉醉,在沉醉中苏醒。
接连下了一周的雨,天终于晴了,二十一世纪的阳光照在陵阳镇古旧的石板路上,照在高大,孔武而不失江南才子英气逼人的南流桥上,眼前的陵阳镇给人一种油画般的效果:苍凉,古旧,而又不失现代的明亮色彩。南流桥够年头了,桥头的碑记记载着从清康熙、雍正、到乾隆年间每一次修缮的过程。桥连接着一百多米长的古街道,只是很少看到有人走过。一条狗在桥上悠闲地晒着太阳,有人把大白菜一棵棵铺在桥上晾晒。南流桥就像一个阅历丰富的老人,它看着古镇的变迁,却从来不发一语。南流河自九华山脉顺流而下,从这里穿镇而过,河水灼灼,灿若星汉,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棒槌声,一群群妇女在河里浣洗着,谈笑着,循着这久违的声音,感觉自己和这周围的一切都一直沉浸在久远的故事里。
好一个宁静的陵阳,陵阳的富贵似乎也就在这宁静中一览无余了。
透过高大的桥洞,可以看到桥那头、河两岸整齐的房屋,那是另一座陵阳,是一座现代化的、真正富贵的陵阳。我们随意走进一个平常的人家,一个年轻的女子领着她的孩子向我们走来,她操着道地的陵阳话同我们说着家里的人口和生活,细问起来,却是个川籍女子。我们打趣道:“是被拐卖来的吗?”女子笑道:“要是那样,早就逃走了。”陵阳的富贵留住了来往的商家贾客,也留住了一切向往富贵幸福的外乡人。
陵阳新街上,一家家店铺栉次鳞比,然而却并没有我们惯常所听到的城市的喧嚣,也看不到急匆匆行走的行人,陵阳人守着九华后山,守着南流河,以及那条连接外界的池黄公路,在这里悠闲地做着生意,赚着本该他们赚到的钱,陵阳也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富贵起来的。
在一个街角,四位年龄加起来三百五十二岁的老人在阳光下打牌的情形构成了陵阳镇的另一道风景。看着这些快乐的老人,我不由想起我缩在城市楼房中年迈的母亲,我向一位九十一岁的老人说:“我母亲与您老同年啊,她找不到人同她打牌。”老人立即扭过头来笑着说:“让你老妈妈住到我家来吧,我每天都陪她打牌。”老人的诙谐,老人的反应灵敏引起周围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就是陵阳,一座富贵而不失宁静的陵阳。我来过,我也因此宁静了一回。
1996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