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可想而知,刘备听了他的研究成果连眼皮也不翻一下,但是心里对他又多了层疙瘩。张裕回家后,一不小心又搞出了一个成果:庚子年就会改朝换代,刘氏不再拥有江山,刘备得到益州,九年之后,在寅年和卯年之间就会失去。他知道这是反动学术成果,涉嫌颠覆国家,可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告诉了几个好朋友。结果,有好朋友为了讨好刘备,揭发了张裕。
先去打汉中吧,现在没空儿理这只“毛猪”。
接下来的事情在《三国那些人那些事·魏卷》和《三国那些人那些事·蜀卷》里已有详细描写,刘备顺利地夺取汉中,并且斩杀了曹操的连襟夏侯渊。
为胜利欢呼之后,刘备下了一道紧急命令:把扰乱军心的张裕杀了!这道命令一颁布,刘备感觉年轻了好几岁。这几年,这道命令憋在心里不能发出,就像便秘,让刘备时刻感到痛苦。
诸葛亮业余也搞搞占卜,因此他舍不得张裕死,关键是张裕罪不至死,他急忙给刘备上表,请求减免张裕的处罚。刘备在诸葛亮的奏表上批复了八个字:“芳兰生门,不得不除”。兰固然芬芳,但是生在门口,出来进去碍事,还是要除掉的,这也是张裕的结局。张裕被除掉了,刘备尚不解恨,又把他的尸体摆在闹市中示众。
可是,刘备摆脱不了张裕和周群预言的命运。汉中虽然攻下来了,但是老百姓都被夏侯渊和张郃提前迁走,刘备又派人进攻人口密集的武都郡,结果派出去的人马全军覆没,一切正如周群所料。建安二十五年(219年),庚子年,曹丕篡汉称帝;魏黄初四年,也就是223年,刘备得到益州第九年,他病死了,这一年是癸卯年,上一年是壬寅年,恰如张裕预言。有人说张裕预言的是寅卯之间刘备失去益州,而不是刘备死,这样说就是吹毛求疵了,刘备死,扶不起的刘阿斗即位,这和丢掉益州差不了太多。
其实,张裕和周群不是精通占卜,而是精通未来。刘备被野心蒙蔽了眼睛,看不清未来。
张裕是必须要死的,因为他没有给予统治者充分的尊重。要一个人死,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借口,这是能够穿越时空的治世宝典,作为一个王者,必须学会用这一宝典。
曹、孙、刘三家中最想称王的魏王曹操,更精通这一宝典。
五权力的冲刺
人生的最后几年,也许是听到了死神的催促,曹操开始了权力追逐的冲刺。
212年,曹操获得“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朝”的特权,见皇帝时可以不被传呼名字,不用小步快走,不用脱鞋解剑。大家都遵守的君臣礼仪在曹操身上不灵了。
213年,曹操被封为魏公。
214年,曹操杀掉伏皇后及其所生二子、宗族百余人。十几年前董承“衣带诏”事件泄露时,伏皇后给父亲伏完写了一封信,说了几句对曹操不满的话,209年伏完死了,现在这封信却神奇地到了曹操手上,于是,这封信引发了一场惊天惨案。
215年,献帝立曹操女儿曹节为皇后。
216年,五月二十五日,曹操自封为魏王,汉朝数百年没有异姓王的历史被改写。
217年,夏四月,天子命魏王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十月,天子命魏王冕有十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设天子旌旗,就是打天子的旗帜;称警跸,就是如天子一样,出入经过的地方戒严,断绝行人;冕有十二旒,“旒”是帽子前后的玉串,子、男的冠冕有五旒,侯、伯七旒,上公九旒,天子十二旒,曹操的帽子现在也是天子才有资格戴的那种有十二条玉串的帽子,至于“金根车”“六马”“五时副车”也都是天子之仪,曹操都坦然享有了。
侵犯别人而得到的东西最害怕失去,曹操呵护着自己的权力羽毛,不容别人有一点冒犯。可是,高处不胜寒,难免有人挑战他的权威,毕竟,权力不能让所有人屈服。对不服的人,曹操的解决办法很简单也很有效:杀。
曹操戴上王的冠冕后,朝野上下,各种庆贺的奏章雪花一样地飞到曹操面前。有一个叫杨训的小人物也准备随大流上一道这样的表。他很少有资格上表,所以很谨慎,写好表后提前找人看看。人家一看,感觉他用的褒义词太多,就讥笑他肉麻。
“把那道表拿来我看看!”崔琰说。崔琰现在是魏国的尚书,负责人事工作,杨训就是他推荐的,要是这人的奏表有问题,会给他丢脸的。
崔琰看了奏表,感觉问题没那么夸张,就给杨训写了一封信,信里有这么一句话:“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崔琰当时可能忙着工作,信写得很简略,在他和杨训的具体语境里,这话的意思很单纯,“省表”是说“看了你的奏表”,“事佳耳”是说“这也算是好事”,“时乎时乎”是说“时势啊时势啊”,“会当有变时”是说“应当有变化的时候”,崔琰是说杨训的奏表符合主旋律,个别人不理解,那是因为对时势的变化没有看透。
杨训一看自己没问题,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很快忘记了这事儿,崔琰的信被扔到了墙角。过了几天,杨训夜里去串门,找灯笼出门时,发现纸糊的灯笼破了,就从墙角随手捡起一张纸,糊在灯笼上,这本来是很家居的事情,但是这张纸恰恰是崔琰的来信,而且崔琰的题名露在了外面。而崔琰是魏国负责人事的尚书,得罪的人不少,于是事件就升级为官场风波。
杨训大摇大摆地打着灯笼上路,发现有人和他打招呼时格外亲热了一些,而且还站住聊了几句。他不知道,这人正是崔琰得罪的人,看到灯笼上有崔琰的名字,有意停下来,看看那些字是什么。
第二天,这人就找曹操汇报:崔琰这小子对魏国心怀不满。曹操要证据,那人就把“省表,事佳耳!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时”这句话搬了出来。
曹操大怒:“事佳耳!事佳耳!谚语说‘生女耳’,看来‘耳’不是好耳!”“耳”在文言文里确实有不以为意的“罢了”的意思,对自我权威保护过度的曹操以为崔琰是在讥笑他。
于是,崔琰被关进监狱,还被判处髡刑,剃光头发和胡须,在建筑工地做苦工。前面举报崔琰的那人又向曹操汇报,这时候崔琰走路还是直视前方,肯定是心怀不满。曹操烦了,那就让崔琰死吧。曹操派人到狱中向崔琰说:“你去死吧。”崔琰不相信曹操会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以为曹操是逗他玩,他还为此开心了好几天。这一天,崔琰正在偷着乐,曹操的特使又来了:“大王说了,你一定要让他亲自动刀子吗?”崔琰这时才醒悟过来,身体颤抖一下,然后说:“我真是不知趣,不知道曹公原来是这个意思。”说完,崔琰自杀了。
崔琰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他的同事毛玠在办公室里为这件事发牢骚,很明显为此感到不满。曹操知道了,就也想让他死,让人去资料室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封蒙满灰尘的举报信。这封针对毛玠的举报信,说毛玠外出时看见有被处以黥刑的人,他的老婆孩子也被罚为官奴,毛玠不满地说:“让天不下雨的就是这些事啊!”当时曹操懒得理这类无限上纲上线的举报信,而现在他需要这封举报信,于是毛玠被关了起来,单等走完程序就上刑场受死。幸亏大家积极营救他,毛玠才免了一死,但是公职是没了。毛玠想不通,不久就病死在家中。
同样因为一句唠嗑的话就被曹操整死的人,还有曹操的老朋友、老部下娄圭。娄圭与一个叫习授的人同乘一车,看到曹操父子外出,习授艳羡地说:“父子如此,何其快意!”娄圭随口说:“人生在世,事情要自己做到,怎么能光看别人呢!”习授不再说话了,下了车就立即将娄圭的言语报告给曹操,野心家曹操认为娄圭这人太有野心,留着是祸害,就把他杀了。
说句话就丢命,那就闭上嘴,悄悄地睁大眼睛看,行吗?当然行,但是也有可能犯罪。曹氏父子喜欢文学,平时爱搞些采风笔会文学沙龙,集合一帮人吟诗作赋,其乐融融。因为刘桢的诗歌写得好,再加上是同龄人,曹丕就喜欢与他在一起,经常请他喝酒。这一次,酒宴开始前,曹丕突然想给大家一个惊喜,把老婆甄氏请出来见见大家。领导的老婆岂是想看就看的,大家按照礼节都低下头,可是刘桢也许是觉得与曹丕是哥们,也许是被甄氏的美貌征服,瞪着她看起来没完。甄氏离开后,曹丕和一帮文友尽情地嘲笑刘桢:没见过女人吗?曹操知道了这事儿,就把刘桢下狱判刑,刑满释放后,给他安排了一个最底层的小吏差事。
与孔融一样,崔琰和毛玠并没有什么罪行,只是他们有死的必要,因为杀了他们,曹操就能让天下人明确他的无上权威,而他也能体验主宰别人生死的快感。
也许,杀人对曹操来说只是一种释放压力的方式。多年患病的曹操,在生命最后的几年,时刻感觉到死神给他的压力,似乎死神在身后时时刻刻催促他走快一些。
“我无法战胜他了!”曹操时常这样感慨,“他”就是年轻的孙权。比他小六岁的刘备,比他小二十七岁的孙权,都是他的敌人,但是曹操认为刘备不可怕,孙权才可怕,因为孙权年轻得多。
无法战胜时光,留不住生命的脚步,这是曹操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