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妻拿出存折来对我说:“你看看,两年了,只见你东奔西走,没见你赚多少,你就这样一条道跑到黑吧!”
妻一直鼓动我自己创业,当个小老板,动不动就说他们家乡的谁谁在广州开个大排档一年赚几十万。
我始终固执己见,我说:“我干推销员就是要干到80岁!”
妻着急了:“现在是个人创业的时代了!你还天天做推销员,等你不惜血本帮这些小厂打开市场做大做强的时候,他们又会一脚把你踢开!你就这样靠吧!”妻又说她哪个同学投资3万做什么生意,半年多就赚了多少多少万!
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赚大钱,唯独我不得要领,像堂吉诃德那样:骑着小毛驴,挥舞着长矛,面对风车呐喊着不断地发起猛攻。我对妻子发火:“我靠谁了?靠你了!”妻委屈地哭了,说:“那么是我吃闲饭了,我走马上就走!”妻子抱上月月真的就要走,我气愤至极“啪”地打了她一个嘴巴。月月在妻的怀里吓得哇哇直哭……其实,那一掌是打在我自己的心上,我痛苦得恨不得去死!
当我再次出差归来,我的家——我在广东与妻子像小鸟筑巢那样一滴水、一块泥、一支木棍那样辛勤营建起来的小屋再次出现十年前我与前妻分手的情景:室内空空如也,妻子不见了,我亲爱的月月不见了,抽屉里仅有的一张10万元存折也被拿走了。迎接我的只有家具、彩电、冰箱上厚厚的灰尘和妻留下的一张离婚协议书……
又一次被遗弃的我,心乱如麻,脑子一片空白,我颓然地倒在冰冷的地上,奄奄一息,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去……我想:我死也要死在妻儿的怀抱里。我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但没有人发现我,更没有人安慰我,是我自己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搜遍所有的衣兜口袋,翻遍所有的抽屉,刚好凑足了买一张飞往重庆打折机票的钱。在广州白云机场我突然感觉到饿了,机场候机大厅里最便宜的30元一份的盒饭我没钱吃,只好等上了飞机吃免费餐了。飞机上我饥肠辘辘,饿得几乎要虚脱了,总算盼来了空姐送餐的美好时光,那一小盒饭我几乎没有咀嚼两口就吞下去了,我问空姐还能给一盒吗?空姐说对不起,我们是配餐,每位旅客只一盒。我茫然四顾,惊喜地发现身旁的一位女乘客对小餐桌上的盒饭无动于衷,我想问小姐您这盒饭……但小姐睡意正酣。我有意转动身体,希望把小姐从美梦中惊醒,让她发现在她的旁边有位饥肠辘辘的饿汉,在苦等她的舍弃。小姐丝毫没有醒的预兆。我只好厚着脸皮,大胆的碰醒她,“小姐对不起!您这盒饭?……”小姐大概看出了我那样一双饥饿的眼睛,把盒饭推到我的小桌板上,不耐烦地说:“你吃吧吃吧!”
岳父母一家人,已经离开了贫穷的大巴山,正在重庆的江北城承包一所中学食堂,生意还不错。找到岳父母承包的那家中学食堂。妻没有回避我,只是没了昔日的柔情,亲爱的女儿月月也不像过去那样见了我欢天喜地地喊:“发发(爸爸)、发发(爸爸)!”我去抱月月,月月拼命地挣脱,我去亲吻月月,月月用可爱的小手推开我的嘴巴,“嗯——嗯——”拒绝着扑向妻,妻抱起月月怂恿着我亲爱的女儿:“打爸爸、打爸爸,打、打……”
妻与我谈判:“告诉你啊,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一厢情愿地说:“不愿意回去就不回去吧,我在重庆找份工打,明天我就去租房子。”
妻说:“要租房子你自己去住,我和月月不会去的!”
我说:“为什么?”妻说:“你不会有太好的运气了!”
回到岳父母承包的中学食堂,已经晚上7点了,我这三天两晚只中午在飞机上吃了两盒免费餐,岳父母一家人要晚上9点才能忙完吃晚饭。尤其现在和妻儿在一起我食欲大开,我在食堂要了一碗馄饨,出去买了瓶啤酒,正准备狼吞虎咽,开怀痛饮。岳母在那边扔过来一句话:“你就吃得下去?”我没注意岳母的脸色,我还以为岳母会给我加个什么好吃的菜,我说:“不用了不用了,饿了啥都好吃。”妻冷眼盯着我,令我心寒:“哼!你也不叫叫我爸爸还有食堂的师傅!”我愕然,心里在呼喊:“我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妻又在查询电话显示器,那电话我刚刚打了个成都的长途,但那头要找的人不在,一分钟都不到!妻大发脾气:“你不是说不打长途吗?啊!”众目睽睽之下妻像是在审贼。我不由地想起过去的几个春节,妻的姐妹在我那里过年,打起长途来没完,妻还鼓励她们:“打吧打吧,过年电话费打折!”结果每个春节过完,只电话费一项就是3000多元!但我高兴,我热爱亲情。妻仍在冷言冷语,岳父母不断横扫过来的目光寒气逼人。我突然失声恸哭,直呼妻的姓名:“李虹!你你你……你是知道我是多么热爱妻儿,我视妻儿为我的生命,离开妻儿离开我的小宝宝我不知我怎么活!我我我……我失业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了,你就带着孩子离开我,我千里寻妻,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都买了飞机票,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却是这样薄情寡义!”
月月愣愣地盯着我,周围还有众多的中学生盯着我,有一男一女两位同学还掉了眼泪。我把一瓶啤酒一干而尽,抱起月月想深深地吻一口我亲爱的女儿,女儿拒绝着又哭又闹,被妻夺了过去……
我踉踉跄跄走出了岳父母一家人承包的食堂,这个时候我想到死,中国六七十年代令人恐怖的出身歧视是由于计划经济时代的政策,现在市场经济企业用什么样的人完全自己说了算,却好像仍有个约定俗成的东西在左右着职场,那就是年龄歧视,还不满40岁的我每到一家企业应聘,还没容张口呢,招聘小姐或是人事先生就问了“老先生贵庚”,远远没到退休的年龄——社会却遗弃了我,失业了——妻儿又遗弃了我。上个世纪美国的那部名剧《推销员之死》将在新世纪伊始一位曾在广东顺德几家大企业创造过辉煌业绩的中国推销员邰勇夫的身上重演了!我脑子一片空白,一步一步地移向嘉陵江,秋风瑟瑟,一江愁绪向东流,此时我相信只有妻儿能够救我、能够挽留我的生命……我怀着一线希望回顾,没有亲爱的女儿喊着“发发(爸爸)!”朝我跑来,更没有妻一双曾有过的一往情深的明眸。倒是那一男一女为我掉眼泪的两个中学生悄悄地跟踪着我……我在考虑死法,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进嘉陵江,让江水渐渐地淹没脖颈呢,还是乘坐嘉陵江上空的缆车等到江心时纵身一跃?我又后悔了,在此之前我该去保险公司投保,给我亲爱的月月,还有我的娇妻留下一大笔保险金,我死也心安!两位中学生走近了,他们清纯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同情。女同学说:“叔叔,我们想请你吃顿饭!”我慌了,“不不,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们请吃饭呢,叔叔现在口袋空了,不然我请你们。”男同学侠肠义胆拉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刚才食堂那碗馄饨你气得没吃,一定很饿了,我们请你去饭店,我陪叔叔痛痛快快地喝几瓶!”两位善良的中学生请我吃了饭,又护送我过了江。唉!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的一生中遇到的坏人多,遇到的好人也多,坏人让我绝望,好人又给我勇气和力量!两位中学生为我点的一份最好吃的菜是川味的红烧蚕豆,后来与两位中学生告别后,找了几个小店都没那道菜,唉!那份川味的红烧蚕豆是我终生的美味……
我又像数年前第一次与善良的那个女孩李虹相遇时一样,住进一家20元一晚的低档客房,我身心疲惫,躺在床上,感觉着自己正在跌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