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去找工作了,从《羊城晚报》的“揾工(广东方言:找工)跳槽”栏目里,我惊喜地发现东莞市常平镇小博士奶业集团招聘销售部经理,我刚好有了一个月零三天的成功集团公司市场推广部经理的任职资历,我可以大胆地去应聘。这家奶业集团生产的全国闻名的“小博士”牌酸奶,年销售额过亿元,从未打过广告,但产品非常畅销。
我被通知来小博士应聘,小博士老板花重金从香港请了人力资源专家对来自全国上千名应聘者进行考核,第一关是智商测验,30分钟之内要做300道题目,那题目花样繁多,猜谜语、在纷乱的图形中寻找规律;第二关是专家面试,提出的问题玄而又玄,使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专家,当代的营销专家们原来就是把常识说成经典,比如问你什么叫推销?你回答吧,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无论你怎样回答,他都摇头说“No、No”,后来我从包里拿出本新买的百科全书,一字不差地读给专家听,专家仍玩命摇头说“No、No、No”……我的专家考核结果是:智商低下,仪表一般,口才好、表达能力强,有丰富的营销经验。我想这下完了,营销经验再丰富也没用,智商低下就是弱智,谁会用弱智者去做经理啊?怎么也没有想到:来自全国1000多名的应聘者被留下来的只有我和一位叫作郑俊的高智商没有业务经历的年轻大学生!第二天老板找我和郑俊分别谈话,然后人事主管让我起立、举手向老板宣誓:“效忠企业,效忠老板!”信誓旦旦过后,我有点害怕,可不要误入歧途,我怎么感觉着像加入了黑社会或者是国外间谍组织。
上任前,我们被临时安排在与写字楼相连的公共宿舍。房间内幽暗、零乱、被子蚊帐等物品一团漆黑,枕头底下掖着份叫做《龙虎豹》的境外流传进来的性杂志,里边的插图不堪入目。郑俊住我头上的床铺,他悄悄地告诉我:“老板干过公安局的刑侦,对全国各省、市设的销售办事处施行国民党军统特务式的管理,特务头是老板的三弟……”
门口有人走过,郑俊赶紧住了声,我把房门关严了,我们研究起刚刚发给我们的《小博士全国办事处管理制度》:“办事处之间不许交流,不许通电话,有事‘三哥’亲自召见,办事处内部施行互相监督,互相举报,举报者公司给予重奖。”
郑俊老道地笑了:“打小报告有重奖。”
我说:“你不像没做过业务的。”
郑俊说:“做过,在重庆卖过3年国内十大名牌衬衣,我可以打折给你。”
我说:“你真行,来找工作也没忘了推销,你的专家考核不是没有业务经验吗?”
郑俊一副狡黠的样子:“我这人给人的印象总是足智多谋,如果再给人家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老板敢录用我吗?”
我笑了:“无怪你的专家考核是高智商!”
郑俊说:“适者生存啊!”
走廊过道传来脚步响,郑俊高声朗读起办事处管理制度:“办事处之间不许交流,不许通电话……”
门外有人传唤:“邰勇夫,‘三哥’叫你过去。”
我颠儿颠儿地跑进销售老总“三哥”的办公室。仰在老板椅上的“三哥”胖得滚圆,那放在老板台上的手掌像是大馒头,沉甸甸的厚眼皮下边的一双老鼠眼闪烁着奸诈和多疑。恭立在“三哥”身旁的人事主管拿着我填写的履历表讯问:“邰勇夫,这张表你填写的都是真实的吗?”
我说:“当然是真的了。”
人事主管说:“公司派人去顺德了解你的情况,你干过的几家厂对你评价都很高,只是有两个月的空白,你为什么没有填写?”
“对不起!那两个月我在找工作。”
人事主管测谎似的注视了我一会,说:“不能撒谎,对‘三哥’要绝对忠诚!”
为了求职成功,得到老板的信任,我像希特勒的党卫军士兵那样举起手臂再次宣誓:“孝忠企业孝忠‘三哥’!”
“三哥”说:“行了,你出差吧,我任命你为山东办事处经理。”
尽管没用我做销售部经理我仍兴奋异常:“好!我借差旅费马上去买飞机票。”
人事主管说:“已经给你买好了,明天上午9点的。”
我说:“谢谢!”我伸手等着拿机票。
人事主管却说:“这个不能先给你,明早公司派车送你到机场,换了登机牌再给你。差旅费到办事处财务那里去借。”
我不解其意傻傻地坚持:“不用送不用送,把机票给我自己走就行了。”
人事主管说:“这是公司制度。”
我回房间里收拾行李时,郑俊神神秘秘地告诉我他刚刚打探到的信息:“从厂部到办事处之间老板实行封闭通道,让你没有机会中途退掉机票携票款逃跑与外界接触。每逢‘三哥’过生日,各办事处成员都要向‘三哥’祝寿、表忠心。‘三哥’手下有3名审计专员,是副总经理级,行踪诡秘,常常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天而降,对全国某一个办事处进行突击审查,老邰你可要小心啊!”
第二天清晨,我走马上任奔赴山东,公司派奔驰送我上路时,郑俊在车窗外眼巴巴地盯着我,想道个别但见到司机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没敢。路上,司机顺口说:“老板没用他,一会就会要他走人,这也问、那也问,不该知道的也想知道。”
以往乘飞机我都情绪高昂,像战士出征、驰骋疆场那样充满神圣感,这次却像是在走钢丝,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栽跟头。好在我从小就特爱看我党地下工作者的电影、小说,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也身临其境,充当《战斗在敌人心藏里》、《永不消逝的电波》等影片中的英雄人物。这次就过把瘾吧!
小博士济南办事处设在东城居民小区中的一栋陈旧楼房的一层,三房一厅,客厅内杂乱无章,乱似鸡窝,地上竟然扔着用过的避孕套。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首先给办事处全体人员开会:业务员有湖南衡阳来的刘步云,本地聘请的孙姐;内勤人员有长得像阿拉伯人的会计小张,出纳韩小姐,老板从厂里委派来的保管老王。
我像模像样地清了两声嗓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表领导讲话:“我们大家要精诚团结,厂里的办事处管理制度要求我们互相监督,互相举报,打小报告者有奖。我想这样不利于团结,有问题咱们内部解决。我对大家提出几点要求:吸取前任经理的教训,今后不准往办事处带不明真相的女人,更不许过夜;讲究卫生轮流值日,上班时间不允穿拖鞋!”
我目光扫向几位穿拖鞋的脚,那是和我一样住在办事处的老王、刘步云。他们赶紧去把鞋子换了。
我提出一个行动指南:“用勤奋开拓市场,用真诚打动客户!明天开始,我首先走刘步云的胶东那条线,然后走孙姐的鲁北鲁南线,帮你们开拓市场,提成算你们的。”
孙姐忙说:“那干啥?对半分。”
我光明磊落绝不像原来顺峰胶粘带厂长沙办事处陈主任那样心黑。我说:“不用,厂里有我的工资奖金。”
散了会我率领他们大扫除。擦窗的擦窗,抹桌子的抹桌子,扫地的扫地……我清理最脏的卫生间。
会计小张与出纳韩小姐小声嘀咕:“邰经理说还是能说,就不知道谈业务咋样?”
刘步云与保管老王嘀咕:“你那个账本怎么能给会计呢?”
老王:“他要啊,说要改数字。”
刘步云:“账是随便改的吗?你完了完了,出了问题你兜着走。”
老王急得哭哭唧唧……
这阵我关注的还是销售业绩,对仓库账目我还没顾得上过问。孙姐围着我转,一口一个邰经理地叫着。总是抢我要干的活,说“邰经理,你一边歇着去,这些活我包了。晚上到我家吃饭。啊!”亲热的样子让我难以接受。
凌晨3点,我准时醒来,边穿衣服边叫醒睡在另一张床上的刘步云:“出发,就选你去了100次也没谈下生意的烟台。”
刘步云有点打怵:“老邰啊,烟台那条饮料批发街上都认识我这张面孔了,见了我都烦了,换个地方吧!”
我说:“不,就去那!”
大巴上,刘步云告诉我:“老王没文化,加减乘除混合运算都不会。”
我皱眉头:“谁请他来做的仓库保管?”
刘步云说:“老板派来的,就因为他是厂里的老工人,老板信得过。”
我无奈地摇头:“赶上‘文化大革命’让手上有老茧的文盲上大学了。”
刘步云说:“老邰,你要小心姓孙的那个娘们,别看她叫你叫得那么亲热,还请你去她家吃饭,那是个笑里藏刀的女人。”
我说:“行了行了,不利于团结的话就别说了。”
前边座位上是一位年轻女孩。刘步云冲我笑笑跑到前边紧挨着女孩坐下了。刘步云与女孩搭讪,女孩送了他一片口香糖,刘步云嚼着口香糖回头冲我眨眼睛……
我们来到烟台饮料批发一条街。我和刘步云沿街转了一个来回,看准了一家较有规模的门面,我要进去,刘步云往一旁躲闪。刘步云说:“就这家,在这条街上生意做得最大,因此也就最牛,老板姓姚,总板着一张苦瓜脸,我来了无数次,都无功而返,我不想再去丢脸了。”
我指着附近的一家小餐馆:“你在餐馆里等着我,我去试试。”
我进了姚老板的饮料批发店,姚老板面相冷峻,属于不易说服对新品牌不轻易接受的那种。我恭恭敬敬地递上名片:“您好!姚老板,我是小博士奶业集团山东办事处经理,过来看看。”
姚老板收下名片,看都没看就一脸的不屑地说:“你们那产品不行,没知名度。”
我说:“我们小博士是新牌子,产品有特色,一般没实力的经销商带着款找上门来我们还免谈呢。”
姚老板脸色仍铁板一块,不理不睬。
我放弃了谈生意的主题,四下观望,想找点儿值得赞美的东西:穿在姚老板二郎腿脚上的鞋子?不行,那鞋子既不是鳄鱼皮也不是什么名牌;赞美老板穿在身上的西装?不行,那西装太平常,腌菜似的皱皱巴巴……
我围着店铺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值得赞美的,便旁敲侧击给他提点建议:“姚老板,你货进得都不错,美中不足的是你有我有大家都有,应该找一个主打品牌独家拥有。人说‘一着鲜吃遍天’,经营商品也应该这样——与众不同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姚老板心有所动,对我的话开始用心听。
我说:“小博士乳酸奶味纯,口感好,营养丰富、对青少年儿童……”
姚老板与我抬杠了:“行哩,你那个小博士胜过王母娘娘的琼浆玉液,青少年儿童喝了都能当国家主席不就得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