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火如荼地爱过之后,我们冲了凉,重新坐下来,赤裸着沐浴着夏风。我双手抱起易灿辉的双肩,再次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她的肤色……我想着:我终于寻找到了爱情,终于又有了一个更美好的家,更迷人的妻子。我的心里突然掠过一丝阴影,易灿辉在我以往的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神圣无比、无半点瑕疵的女神,是灿烂的太阳,可是我刚刚感觉到了,作为未婚女子,性生活比我这位有过婚史的男人更老练,更富有经验……她会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吗?我想问,又羞于启齿。易灿辉从我探询的目光中猜测出了我的心思,她一边吻着我,一边小声说:“对不起!我没有告诉过你,我上大学的时候和一个比我大20岁、有老婆孩子的男人睡过觉。不过,我那是不顾一切发了疯似的爱啊!我为他怀过一个孩子……你讨厌了吗?你会骂我是个烂女人吗?”我的心顿时冷却了,这是我从未想到过的。今天,我要突然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女大学生,女模特儿,但她有一段不正常的男女关系!易灿辉在盯着我,热切地等待着我的回答。我默不作声,心在隐隐地痛,甚至开始后悔,降温……刚才不该、不该那样冲动,我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骂自己无耻、下流、没出息,竟在烂女人的面前打了败仗。易灿辉那双美丽的眼睛开始泛红了、潮湿了,泪水终于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成串涌出,抽泣着说:“其实,你不该招惹我,我们也不该相识,告诉你吧,我貌似强悍,其实我的心是不堪一击的。我总以为我会这样的幸运,会找到一个我爱他,他也同样爱我,而且不把我的过去视为不可饶恕的罪过的男人。我曾经把你看得很高尚,有知识,有胸怀!我与你一样,更想有一个温暖的家。”
人啊,无怪是万物之灵,不断地去迎接新的挑战,不断地去包容过去所不能包容的事物。这美丽的女人,这很有才华的女大学生、女模特儿,在她还是一个女孩子的时候,就献身给了爱。为了爱,为了人世间最美好、最神圣的爱,她蒙受了那么多的污言秽语和身心的苦痛。什么叫做伟大?什么叫做勇于牺牲和献身?我那冷却的心又渐渐地温暖了起来。我又一次紧紧地抱住易灿辉那赤裸着的身体,深深地吻着她说:“我爱你,哪怕你跟100个男人睡过觉,哪怕你怀过100个孩子,我都爱你,爱你,爱你天长地久!”她幸福地笑了,脸上仍挂着泪珠,梦呓般喃喃地说:“我更爱你,爱你地久天长。我愿意做你的……对了,我告诉你呀,我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人,我会做很好吃的饭菜,真的!”
我高兴地说:“那太好了,说明我很有福分,你呀,就做我的小保姆吧!”
易灿辉娇嗔地努起小嘴,用两只纤长的手指堵住我的嘴,说:“是这样,但你不能说得这样直啊!”
“——你还没有听我说完呢!你做我的小保姆,我做你的男仆;你做我的女皇,我为你出征,为你开天辟地,创造幸福家园!”
我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神,易灿辉是大地,我一旦脱离大地就奄奄一息、日薄西山……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每隔三四天,或者是一个礼拜,易灿辉偶然来一下,和我亲热一番,便匆匆地离去。她离去之时,我便朝思暮想,想得好苦,盼得好累,夜里也睡不好,于是头昏脑涨,疲惫不堪。我猜想着易灿辉是怎样一个女人呢?在一起的时候,她那包里BB机一个劲儿地响,响过一个又一个,她还向我泄露了机密:说请她去夜总会、去大酒店的男人能够排成队。——她是一个交际花?她是个风流女?是个……我不敢往下想。我盼不到易灿辉来,就去打电话;电话找不到就Call她的BB机。一旦听到易灿辉很迅速地回机,听到她那格外温柔的声音,我的心就坦然了,甚至感激得涌出了眼泪,晚上便会甜美地睡个好觉,似乎拥抱着易灿辉。那晚,我做了一个梦,那梦是她幻化的,是她的魂!——那是一座很好看的山,山上开满了花,那花瓣是粉红的,花蕊是金黄色的,娇艳无比。醒来之后,我觉得好开心。我默默自语:哎,亲爱的,我想跟你说,我不希望你是我的情人,我希望你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似乎你说过一句“好玩”,什么是好玩?我想,你我风雨同舟,同甘共苦,相爱至地老天荒,那才叫好玩。那时我们都老了,让你我手牵着手,到公园去散步,回首往事,回想咱们风风雨雨相亲相爱的一生,回想咱们一见钟情,想得死去活来。那天负气,想最后给你打个电话,然后失踪,结果,你不期而至,你那样快地走来了,我认真地看了你好久,我怕认错了人,因为在此之前,我在阳台上遥望,每过来一个打着花伞的女士,或者是身高跟你差不多的姗姗走来的小姐,我都曾误认为是你!等走近了,才发现那一个又一个打着花伞的都不是你!你知道我有多么失望、多么寒心吗?你好怪,第二次见面,你比第一次美;第三次见面,你又比第二次美。越接触,你越可爱、越好看!自从那天我们干了那件相濡以沫、如火如荼的事之后,我希望你我相爱之心永存!你说:将来,让我们回想这些往事,该多好玩?
这天的黄昏,一阵摩托车响,易灿辉终于被我盼来了。我大喜过望,她刚一进门,还没顾得换鞋子,我便抱住她,如饥似渴地吻她的眼睛、脸颊、红唇、脖颈……疯狂地爱过之后,易灿辉陪我干下了一杯酒,脸变得红扑扑的。然后,她又匆匆地走了,又分手了。我又被遗忘在原来的那个沉寂的世界了。这天下午,我给易灿辉Call了20个BB机,都没有回音。晚上,似乎又听到易灿辉在门外喊“老邰,老邰!”我欣喜若狂地推开门,门外黑洞洞。我大失所望,我又在心里默默地自言自语了:你是个鬼精灵,时隐时现,也不知你都去了哪里,那么忙吗?如果真的那样,我愿意为你洗衣、做饭,甚至为你擦皮鞋,只要你用那双迷人的眼睛多看看我,多向我妩媚地笑笑,说说话。我不要这样短暂的爱恋,那是排遣孤独,暂时地忘掉孤独,但伴随而来的是更长久的孤独和寂寞,那更可怕!我要有个妻子,真心爱我的妻子,哪怕她忙,哪怕离别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但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我——啊!啊!思念之潮像狂涛骇浪一样再次朝我袭来……
又连着几天,没见到易灿辉,打BB机,也没有她的回机。我心慌意乱、神情沮丧,不知怎么活。我想着:小的时候,在遥远的东北家乡,家里那房梁上有好多燕巢。小燕子秋去春来,生育子女,燕妈妈孵小燕子的时候,燕爸爸负责燕妈妈的饮食,飞进飞出,为它的妻子不断地衔来小虫子、水珠……就像人类的丈夫料理怀孕的妻子那样精心,那样关怀备至。小燕子孵出来了,燕爸爸、燕妈妈兴奋不已,在那燕窝上相互拍打着翅膀,庆贺着它们的孩子出世。小两口更忙了,互相轮换着,一只守护着它们的孩子,一只出去觅食。有一天发生了意外,燕爸爸出事了,它歪歪斜斜地飞回来,把那从很遥远的山里,或者是田野里衔来的小虫子给了燕妈妈,尽了最后的一份责任便从房梁上栽了下来。它受了重伤,翅膀折断了,伤口上冒着血,那是被鸟枪的钢砂子击中的。燕妈妈悲痛欲绝,围绕着奄奄一息的燕爸爸哀哀地叫着,很凄惨,很令人心疼。孩子时的我把那燕爸爸埋在我家房后的杏树下,为燕爸爸造了一座墓,安葬燕爸爸的时候,燕妈妈在我的头上飞来飞去,揪心地鸣叫着……
我伤感至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脆弱。购新房的喜悦已荡然无存,易灿辉占据了我全部的胸怀,我心里不住地诉说着:我爱上了你,魂魄被你勾走了,我24小时之内每一分钟都在为了想你而活着,想得好惨好可怕,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等待忙忙碌碌的你,明天或者后天来临的那一段极短暂的时刻,拼命地抱你、吻你、亲你,恨不能把你含到嘴里,然后你离去了,又是一片黑暗,我生命的意义又没了,又去苦苦地等待,等待下一个明天、后天……唉!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每天、每时、每刻都在苦苦地思念,然而又要三五天,甚至一周才能匆匆地相会一次的爱恋了。最后一次,易灿辉一个月也没有音讯。看来,我的爱恋落空了,大房子白买了。难道说我与女人无缘吗?地球上有几十亿女人,难道说没有一个能够属于我吗?
我悲哀地想:我的命运会不会像我给梁文讲过的原来住爸妈家楼上的老教授那样不幸,对爱情苦苦追求了一生,最后一个人孤独地走了,没有任何亲人相送。老人去世的前些天,我曾上楼去拜访过他,老人是我的忘年交。在那之前,我每次回到株洲,都去找老人聊聊天。老人在浙江硖石有一笔尚待继承的祖传遗产,那次我问老人:“何时回归故里?”已经78岁高龄的老教授认真地说:“等我这部50万字的养生学专著写完,还要解决个人问题。要找一个谈得来的、年轻一点的……婚介所正在帮我物色,据说有位大学老师,过几天见面。”我不知道一生都与爱情无缘的老教授与人世告别前是否见到了那位大学女教师?
我不甘心,我想走遍天涯,努力去寻找人世间的真情!我预订了去广州的火车票,试图从这种爱恋的深渊苦海中挣脱出来。临行前,我又Call了易灿辉,易灿辉终于回机了,她说她刚刚出差回来。我很伤心,很痛苦,在电话中说:“我觉得,我对你一片真诚,天天盼你、天天Call你,可你对我——不如我对你的一半,甚至十分之一都没有!”
易灿辉在电话中意想不到地生硬:“是么?”
我真想把电话负气地一摔,但我没有那份勇气。我几乎在恳求:“你来送一送我,还有一个小时,你搭‘的士’来,我在火车站,我马上就要上火车去广东!”
易灿辉在电话中一连串地说:“不去不去不去,我太累了。你走吧,到广东后再打电话给我。”我伤感至极,几乎带着哭腔:“你心好冷酷!人都说湘女多情,我看你无情无义!”
易灿辉说:“是吗?那就算了呗,你大可挥剑斩情丝,不必拖泥带水,藕断丝连!”电话放下了,我的心似乎被戳了一刀,鲜血汩汩地流……
我带着无限的失落和哀愁进了站台、上了火车,我有气无力地躺在卧铺上想看书,看不下去;想与对面那个挺漂亮,而且总想寻找话题与我聊天的年轻女人说说话,没心思。我想起一首古诗:“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我执何人之手?看何人泪眼啊!胃隐隐地痛,已经痛了几天了,我没在意。夜深了,卧铺车厢里熄了灯之后,我想到厕所里蹲一会儿,也许这样会使胃痛减轻。我皱着眉头,抚着胸口,走进厕所。蹲了半个小时,什么也没有。胃仍在痛,我只好起身,系好裤子,刚出厕所门,突然冒出一身冷汗,胃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竟然倒下了。大概这样持续了半小时,没有人发现我,也没有人帮助我,最后我自己顽强地挣扎起来,咬着牙,摸回自己的卧铺,往卧铺上一扎,胃痛难忍。我想:这也许是胃出血,或者是胃穿孔,也许自己就要完了,就要与生命告别了。我挣扎着从包里的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道:列车员同志,我可能要在火车上病倒了,万一我不行了,请打电话0731……BB机1278511735,找易灿辉。她是我的……我又犹豫了,她是我的什么呢?她会赶来看我吗?会伤心地在我的病床前或者在我的灵柩前落几滴眼泪吗?那样的话,我死而无憾。——可是……我又想:即使她能够来,在这苍茫的大地上,又到哪里寻找一个浪迹天涯者的灵柩呢?而且死了就死了,至多被人扔进火葬场,哪里还会有灵柩呢?在广东的一条高速公路上,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曾经亲眼目睹过这样一个悲惨的场面:一个外地人,也许与我从事的是同样的职业——推销员,被过往的车辆一瞬间碾成了肉饼……
我在火车上痛苦了一个晚上,天亮到了广州,我苍白着脸,背上行李,弯曲着身子,像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伤兵。我一面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面鼓励着自己:生当做人杰死也为鬼雄!不倒、不倒、就是不倒,挺住,挺住啊!
……我终于走出了火车站,住进了一家酒店,房价是380元。在长沙买了大房子过后,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但我没力量去选择了,只好住进去。没吃早饭,也没喝一口水,在酒店里昏睡了一个上午。下午到附近的一家医院看门诊,医生说:“你这是胃出血,要住院的。”我不想住院,一是身上没钱,二是我要急于找一家厂干我的推销,干我的事业,闯出一个新天地,只有那样,我才能够去见易灿辉,去见我的……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