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忍受的是没有什么让我去为之奋斗为之献身了,不再去推销,每天闲在厂里无所事事,那么与死了差不多。在婚姻问题上,我要再来一次选择,婚姻也许会使人的命运有所转机。我不会跳舞,不能像刘南北那样从容地跑到舞会上去找女朋友。怎么找呢?等,苦苦期待?我忍受不了那份漫长的孤独和寂寞!我想写好一封现成的信,专门到大街上去寻觅,见有漂亮女孩,就把这封信塞给她,我只敢这样想不敢这样去做。青春年少时,我曾做过这样的梦:写好一封情书叠成小船,让它在小河里漂啊漂,漂到一位正在小河旁洗衣服的女孩插在水里的两条可爱的小腿之间,女孩从水里捞起载着情书的小船,回眸远远地遥望着我……
我在晚报上刊登了一则征婚广告。一个月的时间里,收到了70封应征信。第一个约会的对象是幼儿园的音乐老师,叫李丹,24岁,身高1.68米,幼师毕业,曾在某音乐学院声乐系进修两年,现在市艺术幼儿园当老师。她的信写得很热烈:“某先生:无意中读了您的广告,我似乎觉得您就是我期待很久、很久的白马王子。这一瞬间,我有一种被您所拥有的感觉。您也许会笑我自作多情。我欣赏您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更欣赏您的拼搏精神!我渴望有您这样令我太爱太爱的纯正朴实的丈夫,有一个温馨的家。至于我的美貌,虽说不如西施,但比东施强千倍、万倍!”
看来现代社会的广告就是好,只几天时间,最合适的婚姻选择不期而至!
我给李丹打去电话:“喂,您好。我找李丹。您是李丹吗?我是……我是在报上刊登征婚广告的那位。”
电话里的女孩激情似火:“你好,下班之后我买菜到你家里做。我们一块吃晚饭,你家里洗澡方便吧?给我买一瓶沐浴露。”
我心怦怦跳:“我们还是先约个地方见见面,您也要考虑一下,我毕竟是离过婚的男人。您也要征求一下您父母的意见。”
女孩:“我只听我自己的,只要我认准了的,我就飞蛾投火!”
我犹豫了一会:“那……我去接你吧。你几点下班?”
“5点半,不过我要回宿舍把睡衣带上。”
“那好,就6点吧,我准时在您幼儿园大门口等您。”
女孩在电话里撒娇:“你如果不来,我就等你一万年!”
我骑上屡遭磨难的破自行车,提前半个小时赶到市艺术幼儿园的大门口。我等啊等,心里既有那么几分甜蜜,又有些不安。幼儿园接小孩的家长进进出出,每个在我面前走过的人都好奇地瞟我一眼。6点了,约会的时间到了,孩子们都已经走光了,幼儿园的老师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来了。噢,终于款款地走出位年轻姑娘,她在认真地审视着倚着自行车的我。我一阵心跳,这就是李丹吗?高挑的身材,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她穿着白色的短裙,一双修长的、像芭蕾舞演员那样美丽动人的长腿,会是她吗?她多像是位歌星啊!但愿是她,就是她,不会错的!我正要说:你就是李丹,对吧?面前这位美丽的歌星眼光暗了,完全是陌生人那样飘然而去了。又走出一位姑娘,这姑娘也挺好奇地盯了我一眼,我心里一跳,祈祷上帝千万别是这位姑娘。这位与刚才那位“歌星”相比,那歌星是白天鹅,这位就是丑小鸭。我一相情愿地坚定不移地喜欢上了那歌星、那白天鹅!但奇怪得很,这位丑小鸭两眼盯着我不放,我不吱声,就是不吱声,像尊铜像那般冷峻无情,丑小鸭宽容地一笑走开了。
我看了下手表,已经过了25分钟。我有点急了,把自行车靠在附近的围墙上,用手指梳了梳蓬乱的头发,在幼儿园的门前慢慢地来回走动着,不时地往幼儿园里观看,已经没有人再出来了。看门的老伯锁上了大门,我挺失望。想走,但又不甘心,明明电话里约好了6点,女方的态度那样真诚:如果我不来她就要等我一万年!我心里正在犯嘀咕,那美丽迷人的“歌星”——白天鹅又飘了回来。这次她目不斜视,旁若无人,穿着那小巧的高跟皮鞋“咔噔咔噔”径直走向门卫室,敲敲窗子。看门的老伯探出头来,他们讲了阵什么,说着的时候,那“歌星”还窥视了我几眼,然后又走进幼儿园。
我又看看手表,已经过了45分钟。我的期待、我的热情、我的不安,统统化做了烟、化做了雾飘走了。看门的老伯在门卫室的窗口向我喊:“你找谁呀?”
我走近老伯:“我找幼儿园的李丹老师,她走了吗?”
老人惊愕地打量着我:“你是哪的?”
我一阵心跳,像做了贼似的,“我……我……”
“刚才出去又进来的那个不就是你要找的李丹吗?”
我欣喜若狂,真的是她!——那美丽迷人的“歌星”复而又踅了回来,走出幼儿园。我不顾一切地迎上去:“李丹!”
李丹停住了,眯起深藏在像扇面一样张开着的浓密的眼睫毛下的一双美丽至极的大眼睛,努起红唇,像拨浪鼓似地摇头:“不,不对,我不是李丹,我不是李丹,我不是……”
那看门的老伯望望我,又望望李丹,一脸的迷惑。李丹扭着头有意避开我,像逃避瘟神一样匆匆地走了。老伯似乎猜出了点儿什么,一双老眼里闪出慈祥的光芒,对仍木讷在那里的我同情地说:“看来,她是不愿意见你!”
我十分狼狈地推起自行车,心灰意冷地走了。我想李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我相信我的长相,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认真地打扮打扮,也是挺英俊、挺潇洒的,不足的只是有点习惯性驼背,有点瘦,但你永远也想不到,就在这看上去有点瘦的躯体里面蕴藏着的生命之火是惊人的旺盛!我突然注意到自己这身打扮太寒酸,太不讲究了,上身是十分廉价的10元钱一件的T恤衫,下身的灰色长裤皱巴巴的,还是结婚时吴春芳请裁缝做的,那阵正时兴喇叭口状的裤腿,现在早不时兴了,只有最土气的乡巴佬才穿这样的裤子!看来,这位李丹是以貌取人,以穿着打扮取人,庸俗、市侩,只能说她没眼光!
我又选中了在一家变电站工作的女工。信写得十分简单:“某女,23岁,身高1.66米,有短暂的婚史,无孩,中专毕业,长相不会令您失望。如有意请信寄电力局宿舍,金玲收转。”我寄去一封热情洋溢的信。5天后,金玲回信了,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那天,我与她联系好了,下午2点在市郊桃子坡变电站大门外见面。金玲在电话中的声音柔如细柳,像一只唯恐受惊的小鹿:“告诉你啊,不要把人家给吓跑了!”
我回答:“放心吧,我不是老虎。”
金玲在电话中说:“你不是老虎,那……那会是狼吗?”
“如果我是狼的话,那我是不吃羊的狼。”
金玲在电话里笑了,笑得很好听,很像她的名字。
我放下电话,满怀希望地蹬着我的破自行车直奔十多公里外的桃子坡变电站。这正是农民收割晚稻的季节,秋高气爽,鸟儿自由飞翔在蓝天上。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爱情,为了寻觅佳侣而奔波呢!过去我对爱情、婚姻的态度是:苦苦奋斗,在事业上有所成功,美丽的姑娘会主动找上门来向我表白爱情,像神话故事那样,仙女下凡与我巧结良缘。可惜,我所渴望的巧结良缘,命运没有恩赐给我。我不甘心,我要像以往搞推销那样努力去追寻。桃子坡变电站,深藏在一个山坳上,这里十分僻静,高高的围墙,上边拉着电网,里面高压线杆林立,蜘蛛网似的电缆伸向四面八方,大铁门半开着,门卫室里响着收录机播放的歌声。我在大门外转了转,看看表,还差5分钟,怕被门卫室里的人看见,就躲进大门附近的一簇灌木丛后边悄悄地等待着。两点半,那么准时地从半开着的大铁门里闪出了她。她穿着天蓝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裙,高挑的身材,一头乌黑闪亮的披肩发,用一只绿色的发箍襻着。高挺的鼻梁,一双黑亮的眸子热切地闪烁着、寻觅着……
我从灌木丛后边闪了出来,微笑着:“金玲一定就是你了?”
金玲定定地凝视着我,我不敢正视,两只眼睛茫然地盯着别的什么地方,也许是树木、绿叶或盛开的美人蕉,但始终围绕着她,用眼角的余光审视着她、欣赏着她、品评着她。她轻轻地咬着下嘴唇的牙齿,整洁、晶莹、宛如细贝。金玲垂下眼睑,似乎有意逃避我的目光,“别那样看人家,我问你……”她娇嗔地说。
远处山下有人冒出来了,金玲牵了一下我的衣角,躲进灌木丛。这里幽静宜人,没有人会来干扰,只有树上的知了不停地欢叫。秋天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我们面对面,彼此距离很近,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我幻想着:与面前这位金玲小姐在柳阴下散步,在公园的长椅上相互依偎,在盛大的婚礼上向亲朋、来宾们频频举杯。人们都在赞美着我们这对天造地设的佳侣。从山下走来的人过去了,我问:“刚才你要问我什么?”
“你有钱吗?”我的心凉了半截,刚才的幻觉一下子消失了。
“你要多少钱?”
金玲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闪动着,那里面映着蓝天、白云,还有婉转啁啾的小鸟。她想了想说:“至少要买一套好一点的家具吧?还有冰箱、彩电,一万来块钱,你有吗?”我吓了一跳,自己手上现在连十元钱都没有,与吴春芳去办离婚手续的那50元诉讼费还是借的呢。如果靠现在的170元的月工资收入,不吃不喝,也要积累6年,而且还有小诗诗每月50元的抚养费呢!这些是我没有想过的,但我没有示弱,我总觉得自己比腰缠万贯的大亨富有,同时也是为了报复她一下——唯利是图,开口就是钱!
“一万块钱算什么!”
金玲眼里闪出光芒:“别吹牛,你现在都有什么家产?有摩托车吗?”
“摩托车算什么!”
“有住房吗?”
“住房算什么”
“是你自己的吗?”
“住公家的不一样吗?将来自己到郊外盖栋别墅!”
金玲灿烂地笑了:“你别吹,我会调查的。”
我不吱声,心里有些发慌。是啊,如果这位金玲小姐真的去家里调查,发现我是个穷光蛋,那样我不成了骗婚了吗?我马上说了实话:“我在跟你开玩笑,其实,我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金玲反而不相信了:“你不会家徒四壁,更不会一无所有。”
我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其实谈这些还过早,咱们还是先了解一下吧。关于我的情况,我在征婚广告上和写给你的信上都介绍清楚了。我想知道一些你的情况,比如您是什么原因导致离婚的?”
金玲脸色骤变,眼里溢满了泪水。她用手捂起面孔,嘤嘤地哭了:“不要问!谁要你问这些了?”
我不知所措,围着她急得团团转:“别哭,别哭了。怪我不好,我再也不问了,行吗?”
金玲破涕为笑,我也笑了,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餐巾纸,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金玲淘气地打了我一下:“去,用不着你!”扭过脸去掏出个小手绢来,为自己擦干了眼泪,然后下了逐客令:“你去吧,我要回去了。”
金玲绕过灌木丛,左右看看,跑回大铁门,一闪身,不见了。我骑上自行车走了。我想这件事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她太看中钱,再说她比第一个约见的“歌星”还要漂亮,漂亮女人心都高,这是无疑的。
这天我早早地回到内燃机厂的家,自从和吴春芳离婚以来,我很少回去,都是在父母家里吃住。我不敢进自己的家门,那以往的温馨,以往的吵闹,以往吴春芳守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坐在席梦思床上靠着松软的床背给女儿讲故事的情景永远地消失了;以往摆满了彩电、冰箱、家具的房间已变得空荡荡,只剩下一张床和一张写字台,书和大量的技术资料都散放在客厅里,堆得像座小山。我回来,远远地觉得自己的窗口亮着灯,以为是吴春芳带女儿回来了,等走近了,才发现那亮着的灯是邻居家的窗口,自己的窗口仍是黑洞洞的,没有一点声息。我走进家门,似乎是走进了一个阴森森的古墓,我甚至有点害怕,像儿时惧怕黑暗一样。我怕孤独,怕寂寞。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要面对现实、正视现实,现实是逃脱不了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世间,不论是多么幸运的人,都免不了要蒙受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有谁例外呢?有谁因此而倒下再也不起来了呢?没有,无论他是多么软弱的人,都挣扎着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