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恩明有一最得意的琴,是他用在阳都的深山里采到的一段被雷劈断的焦桐制成的。那棵梧桐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在一次雷击后,一棵大树被烧得只剩了一小块。这一小块,成了制琴的上好材料。
阳都盛产梧桐,遍野都是。这里的梧桐材质奇好,是制琴的首选材料。从唐代开始,阳都琴就成了贡品,历代延续。但很少有人能幸运地得到雷劈的桐木。
高恩明是阳都琴行的掌柜。他身材高挑,脸色白净,十指修长。说话办事,儒雅文静。琴行的生意多由伙计张罗。他总是一心扑在制琴上,闲暇时就以抚他自制的这琴为乐。
一天,他约好友墨宝斋的书画家袁皋岩来晤谈,不知为啥,袁皋岩来晚了一个时辰,进大门后还在磨磨蹭蹭,东撒西望。二人交往多年,袁皋岩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实在得很。高恩明从窗口看到他的模样,就打谱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抚琴的动作逐渐加快,琴声由低缓转向高扬。袁皋岩在院内突然感到天色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晴朗的天空突然布满了乌云,接着,电闪雷鸣,大雨从头浇了下来,他的衣服全湿透了。他很后悔自己走得慢了一步,急忙狼狈地跑进了高家的客厅:“这鬼天气。”高恩明从琴前站起来,哈哈大笑:“天气不是很好吗?”袁皋岩瞪着他:“很好?”“是啊,你再看你的衣服,再看天。”袁皋岩低头一看,全身干干的;窗外,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才知道是他的高超琴艺造成的幻象,感慨道:“你的演奏真是达到出神入化、高妙至极的境界了。”
这年春天,日军侵入阳都,他们在中队长山本的带领下,枪杀奸淫,搞得鸡犬不宁。
一天,汉奸翻译带来了两个日军士兵,请高恩明去日军的指挥部演奏。人们都知道,他有个怪脾气,就是从不参加任何应酬。平时,就从来没人请动过他。大家都认定了他更是不会去为日本人抚琴的,所以都为他的安全担心。眨眼的空儿,得到消息的人们都站在了他家门前,眼巴巴地瞅着他家的大门口。可是,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人们看到他竟带着琴跟日本人走了出来。
人们议论纷纷:“汉奸,汉奸。”“人心隔肚皮啊,难看透。”“平常的骨气哪去了?”
他没有搭理任何人,脸色非常平静,走得沉沉稳稳的。
来到日军的指挥部,高恩明发现廊柱上已绑着三个年轻的中国姑娘,其中就有袁皋岩的千金秋桂。她们都泪眼汪汪的。可以看出,她们经过了奋力的挣扎,已经非常疲惫了。秋桂看到他,眼里一下闪出了希望,头往前倾倾,带着哭腔:“高伯伯,救救我吧。”
他理都没理她,毫无表情地把琴摆下。
秋桂她们彻底失望了,眼泪一大串一大串地滚落下来。
他接过日军士兵递过来的曲谱,按照已经排好的顺序先演奏《拉网小调》。山本在座位上一改严肃的面孔,两手随乐曲的节奏轻轻拍着,嘴里随着哼起来。刚奏完一曲,山本就呜哩哇啦着,竖起了大拇指。
在他演奏《北海道之歌》时,山本走上前,解下了秋桂,并把她往床上抱去。秋桂拼命挣扎,还是被山本扔在了上面。秋桂绝望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仍在全心身地演奏着。她叹了一口气,彻底失望了。
正当山本快要脱光衣服的时候,指挥部外枪声大作,天色暗了下来,日军在门外乱成一团,山本也几乎光着身子急忙提着刀和枪跑了出去。只听阳都县大队的战士们大喊:“消灭日本鬼子!”“缴枪不杀!”“冲啊。”炮弹、手榴弹在指挥所周围连连爆炸,机枪、冲锋枪、步枪、手枪响成一片,火光耀眼,烟雾弥漫,战斗异常激烈。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秋桂已整理好衣服,跑过来先解开了那两个姐妹的绳子。三人看到,高恩明仍端坐在琴前,只是嘴角在不断地往外流血。她们再看外面,只见日本鬼子已经全部死去。山本与另一日本士兵面对面地躺在地上,两人的军刀都插在对方的身体里,显然是两人互相杀死了对方。秋桂她们非常奇怪,怎么不见县大队的人影,周围也好像并没有发生大的战斗的样子啊。
她们又走到高恩明面前,秋桂用手一推,他就向右方倒去,但他的手指把琴又抚响了,秋桂听到奏出的音符是《义勇军进行曲》的开头。
在高恩明倒地的同时,这琴也彻底地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