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
三月的北方，还是早春，天气仍旧很寒冷。
夜晚，天空上星光显得格外稀少，漆黑一片。一阵阵的寒风在大地上奔跑，枯死的野草在晚风的扫动下，沙沙作响。
一个只有四十左右户人家的小村庄，笼罩在这茫茫的黑夜里。
村庄叫老鸹屯。
老鸹屯听来确实不雅，但它的确是名符其实的老鸹屯。每年一到了春秋，屯后土岗上的树林里，便落满了大群的乌鸦，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天不停地“哑哑”的叫着，在屯子的上空飞来旋去。然而，这种情景在四邻的村屯却没有，就连乌鸦都很少。人们觉得这种现象很有趣儿，当地人喜欢管乌鸦叫老鸹，于是，老鸹屯便产生了。
此时，整个老鸹屯显得格外的静，听不见狗叫，听不见喧闹，只有几盏不太明的灯在屯子不同的位置上还亮着。
在村东有两间土房，屋里一盏十五度的电灯，显得十分昏黃。
炕上，重病在身的苏万田躺在那儿，面容憔悴，呼吸颇是困难。长长的络腮胡子，散乱在两腮上，看上去，极为苍老。
女儿小凤陪在他的身边。
小凤已经十六岁了，眼看着再有一年中学就要读完了，可是由于父亲有病，缺人手，再加上家里实在困难，她只好退学了。父亲得的是肝癌，已到了晚期。在家里，只有父亲疼爱她，护着她。妈妈不，就好像她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似的，常常说打就打，说骂就骂。弟弟小海也向着妈妈。她觉得在这个家里，就好像只有父亲才是她的亲人，可是，父亲现在却病成这样。她恨自己没本事，恨自己没有长大，不能挣钱来给父亲看病。
父亲病成这样，妈妈连理也不理，而且每天很少回来，晚上也经常不归。小海也在姥姥家不回来。每天大多时间都是她和父亲俩人在家的。对于妈妈和小海，她觉得她们做得实在太过份了。尤其是妈妈，对父亲连一点儿夫妻感情都没有。并且她曾偷偷听到过人们在背地里对妈妈的议论，说她和本村的老光棍儿杨大发拉拉扯扯，搞得火热。杨大发和姥姥家是邻居，就一个人，经常到姥姥家去。杨大发这个人，过去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穷得精光，连个老婆也没说上。这几年，倒腾这个，鼓捣那个，手里竟然有了不少钱。他时常来她家，跟妈妈见了，眉来眼去的。父亲最讨厌他这种人，从不理他。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偏偏和他来往。可听到人们在背地里对妈妈的议论时，她才彻底地明白妈妈为啥和杨大发眉来眼去的。她为妈妈感到羞耻，感到丢人现眼。她曾跑到一个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伤心地哭了一场。她开始恨妈妈，她觉得自己虽然是她生的，但她却不配做自己的妈妈。她不知羞耻，无情无义，不但连自己的亲人都不顾，还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情来。父亲病得这么重，已没有多久活头，如果这些事叫他知道了，该会怎样啊！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妈妈最狠毒。
苏万田痛苦地咳嗽了一阵，吃力地动了动身子，稍微平静了一下，说：“凤儿！时候不早了，睡吧，守着我也没有用。”
“爹！我不困。”
苏万田望着小凤那单薄的身子和显得有些憔悴的面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两手紧紧地握住小凤那双细弱的小手，心里感到一阵阵的难过：多么命苦的孩子啊！爹爹已经不行了，可妈妈却又凶又毒，就好像小凤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这孩子将来可怎么过呀！
一想起小凤妈，苏万田的心里就像潮水一样，不停地翻腾着。他知道自己是个窝囊人，而且窝囊了一辈子，要不是赶上那个时代，他恐怕到现在还是光身一人。他是地道的贫雇农出身，而小凤妈则是地主出身。当时，是老书记看他已年近三十还没有娶上媳妇儿，又是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便点名让小凤妈嫁给他。小凤妈家成份不好，接受改造，敢不听从。当时的小凤妈就很刁横，虽说他很窝囊，但她却不敢放纵。想不到时代一变，她却扬威起来，他和小凤便成了她的出气筒，叱呵叫骂，已成了家常便饭。他总觉得是自己哪辈子做了孽，才娶上了这样一个妖女人。自己受苦受气不算，连亲生女儿也要受到虐待，难道这就是报应不成吗？为啥老天爷不睁开眼睛看一看哪！他病了这么长的时间，可她连理都不理，可苦了小凤这孩子！
苏万田的眼睛不由得潮湿起来，他抚摸着小凤那双细弱的小手，百感交集。
“凤儿！爹恐怕没有多久活头了..”
“不，不会的。爹！你一定会好的。”
小凤说着话，泪水充满了眼眶。
苏万田的心里像被刀绞似的难受。眼前这种状况，一天挨一天，何况得的还是不治之症，总觉得没有几天活头了。他为小凤抹去眼角的泪水说：“凤儿！爹知道你的心，可这两天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要死似的。”
“爹！不会的，不会的，我要和你在一起的！”
小凤说着，俯在苏万田的胸前抽泣起来。
苏万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楚的笑容。他抚摸着小凤那柔软的黑发，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难言的悲怆。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扶起小凤那挂满泪水的脸，说：“凤儿！如果我要是..去了，你要是自己能过，最好自己过，要是想和你妈一起过..也就一起过吧。也许我去了，你妈待你会好一些。”
“不，不。爹！你不会去的，不会去的。等你好了，我要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
小凤泣不成声。
苏万田的眼睛模糊了。他轻轻地抚摸着小凤，任她去哭，同时，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小凤妈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