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月色被隐进黑色之中。三日前,王上亲自带兵杀敌,大败匈奴,匈奴退兵十里,锦城得以喘息,城中已是悄然无声。城头上几个把守的士兵来回地巡逻。苍穹之中,寻不见月色的影子。小风微凉,抚动城墙之上的幡旗,摇曳。
忽的,几只闪着银色光芒的弓箭急速旋转,飞了过去,城门上的士兵应声倒下,心口正中一箭,箭上有毒,见血封喉。一行黑衣人佝偻着身子,隐秘行动,急速地奔到了城门下,抛出带钩的绳子,顺了上去,一个看似领头的黑衣人跃上城门,走近躺在地上的尸体,试探是否还有鼻息。他抬头,招手,示意黑衣人继续行动——
黑衣人迅速分成了两拨,一拨七人跟着领头的,跳下城门,潜入锦城,手持大刀,刀片闪着冷清的银光。
留在城门上的三人随后立即迅速地脱掉罩在外面的黑衣,露出城门士兵一模一样的衣服。几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觉冷静,几人走到尸体面前,分将尸体抬了走,抛下城门,底下立马出现黑影,有人接应,将尸体搬了走。一切恢复如初,一点痕迹没有。
他们是匈奴军部派来的间谍。手上持刀的任务是找到暄国王上和在三日前那场大战中表现英猛、深谙匈奴用兵之道的郦国大将罗布尔、罗切,另外劫持暄国王后、王子,以作要挟。留在城门之上的,则是另一招棋,他们是匈奴的奸细,需随时向匈奴大军回报暄国军队的动向。他们也是刺客,只要有机会,即可动手刺杀已经被列入匈奴大军黑名单的几员给予匈奴大创的大将。
军营。
已是后半夜。除了几列巡逻的士兵,大多士兵早已歇下,明日还有一场大战。他们需要养精蓄锐。
王上的营帐里,还亮着灯。
王上危坐其中。左面坐着的是一袭白衣的琪王爷,罗布尔、罗切两兄弟身上的铠甲还未来得及脱下,他们一从今日小战匈奴遗兵下来,就直奔王上的营帐了。前一次锦城保卫战中负伤的燕青面色铁青,坐在一旁。李宸手里持着染满了匈奴之血的长剑立在琪王爷之左。他们在商量明日的作战安排,排兵布阵,大致已接近尾声。
“依罗切将军的意思,明日突击匈奴,必是要快、狠、绝了。”暄王眼神里闪着灼灼的光,看着众人,问。
“正是如此。”罗切接话,应道:“只有快,才能将匈奴打个措手不及,狠,才能叫他们望而生畏,绝则是以绝后患——”
罗切果然是用兵奇才,有智有谋。上次击退匈奴,也是听了他的意见。暄王脸上浮出信服。“那么,明日之战,就由李宸将军先行带一列轻骑兵赶赴沙田(匈奴屯兵的地方),打头阵,力求快,杀他个措手不及,乱作一团!随后由本王和罗布尔将军分带五万大军前后夹击,狠狠地打,杀他个片甲不留!三弟,由你做后援,收拾残兵。”说罢,他环视了一眼众人,问:“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以示同意。
“就这么打——”琪王爷赞许道。李宸脸上也露出浅笑,手上握剑的动作紧了紧。罗布尔和罗切对视一望,点了点头。
燕青将军的面上有些不甘和愁容,他嘴唇微白,有些抖动。暄王看着他问:“燕青将军,可有意见?”
燕青站起身来,眼神直直地投向了暄王,隐忍,定定,忽的拱手,一字一字吐露:“臣的伤势已好,请王上准许臣带兵杀敌——”他语气坚定,原来他是因为明日作战没有自己而面有不甘。
“这个……”王上凝思,面露难色,燕青的实力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眼下他的伤势刚刚愈合,王上不想爱将继续拼杀,耽误了养伤,更况,有罗布尔几人明日之战亦有九成把握。且,营中尚有更重要的人需要燕青保护。“燕青将军,本王有更重要的任务委托于你——”他望着他,眼神真挚,语气动容道。“留守军营,稳定军心……”话说到一半。
忽闻道琪王爷一声厉喝:“什么人——”帐外几个黑影匆匆闪过,室内灯影跳动——
“不好——”罗切惊呼,“恐怕是匈奴的奸细!”说话间,众人已经拥了出去。巡逻的士兵闻声,拿起武器,齐齐朝这边跑来,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黑衣人已被团团包围,没有逃跑的间隙,面上黑巾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贼溜溜的眼睛,原本躲在营外偷听得的作战计划传回匈奴大军,该是最好的立功的机会,几人心中正暗暗窃喜的时候,正欲撤退、传信回营的时候,却不小心踢动了营外的小石子,孰料,却被发现了。眼下,火把聚了过来,将方圆几丈处照亮,黑衣人被围在中央,毫无逃脱机会。黑衣人手持大刀,银光闪闪,却各自面面相觑,自知寡不敌众,没有动手。眼神里却一丝惊恐没有,似是心里有十足的准备。
“你们是什么人——”暄王厉声问道。
那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斜睨了众人一眼,根本没把这个王上放在眼里。
“知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命在无我们手里,”王上为首的黑衣人一脸冷样,一股无名怒火从中冒起,“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你们定是人头异处——”暄王威胁的语气油然冒出,被困中间的黑衣人还是不说一个字,面上神情却有些松动。暄王皱眉看着他们,一只手下达命令的手抬了起来。
罗切忽而凑了过去,对着暄王耳语了几句,极其私密。暄王的眉渐渐舒展开,慢慢放了下来。“将他们分开,带下去,关进天牢——”暄王下令。天牢是军中极其隐秘、隐藏很深的监狱,进去的人多半是敌国奸细,或犯了军规不知悔改的将士,据说那里看守极严,从来没有人能从里面逃出来,外人亦无法营救,因为没有几个人知道天牢确切的位置,它藏得极其隐秘,若有若无,即使你在军中混迹一年,也摸不清它的位置所在。
“是。”李宸等人领命,一列士兵围了上去,将黑衣人的武器收缴了,用绳子反绑了起来,将黑衣人押了下去。
遮盖住月色的密云被风吹散了开,露出月的一角,清冷的月光洒了下来,照出各人迥异的神色。暄王等人驻在营外。
西角边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的声音,刀光剑影,不好——那是王后的营帐——琪王爷面色一惊,怎么会没想到奸细极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不好,他拔腿奔了过去,暄王眉头紧蹙了一下,想到她可能遇险,心急如焚,疾步朝那面奔了过去,众人亦纷纷跟了上去。
只见那边果然开战,厮杀开来。四个黑衣人将王后、小绿和小苏然围在中间,大刀上闪着冷寒,步步紧逼,小苏然面不改色,一面护着身后的妈咪和小绿,一面往后退,他的眉头有些微蹙,手上的短剑,只能抵挡来犯,却没有杀伤力,剑太短,近不了黑衣人的身。
正当小苏然招架不住的时候,一袭白衣的琪王爷一跃跳进包围之中,将苏琳卡三人护在身后,黑衣人后退了几步,“婉儿,不要怕——”琪王爷低语道,声音温柔,情真意切。黑衣人并未有危色,重又围了上去,大刀纷纷抬起,欲挥下去。琪王爷长剑一挡,动作极其之快,将四把大刀挡在外面。
此时,暄王等人已经赶到,见琪王爷抢先一步,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却见他们还处在险境,当即挥手,众人围了上去,加入了战斗,将黑衣人层层围住,或刀或剑,刀剑相撞,发出刺耳冷脆的声音,招招制敌,很快将四个黑衣人制服,一网打尽,不留活口。
“他们是什么人?”受惊的苏琳卡镇定下来,看着地上的几具尸体,尚有余悸。
琪王爷看着她花色失容的模样,一时恍惚,仿佛初识她的那个溪边。那时婉儿被一条小毒蛇吓到,扭头欲跑,扑进了自己的怀里,满脸的娇羞。他一时忘了还有这么多人在场,目光温润如玉久久注视着她,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声如温玉:“不要怕,没事的。”
众人诧异不已。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后和小叔子?罗布尔、罗切、燕青、李宸几人面面相觑,心生疑虑,却都噤了声。夜侵入了夜。静浸入了静。四处安静得很、几分尴尬。
“咳咳——”寂静突然被一旁的暄王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破。苏琳卡面上微红,琪王爷的手立马松了开。苏然的脸色有些怪怪的。
地上散落四个尸体,血色满地,猩红的血透出微凉,咸腥的味道。
“燕青,去看看他们有什么特征。”暄王看了琪王爷一眼,止住了咳嗽。
燕青走了过去,一一将黑衣人面上的黑布揭了开来,只见他们的脸上纷纷刺了青色的字,字迹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在匈奴,面上刺字的人都是死士,即完不成任务亦再无脸面苟活于世。“是匈奴的死士!”
李宸突然面色急匆匆赶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直喘粗气:“不好了——”他气喘吁吁地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说,“那几个黑衣人押到半道上,突然气绝身亡——”
罗切似乎早有预料,并不吃惊。这些人在行动之前,定是都服了匈奴的毒药,如若完不成任务,不能准时回去拿到解药,是必死无疑,所以,刚才被围的那几个黑衣人才会对死毫无惧畏,原是他们的命早就交付在匈奴手中。任务失败,即死,没有商量。即使暄王肯饶他们一死,体内的毒亦会发作,毫无回击之力。
琪王爷听后,若有所思,月光清冷,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罗布尔眉头紧蹙,一语不发。这时,燕青突然开口,说:“王上,军营里恐怕不止混进这几个奸细,臣知晓匈奴的习性,他们绝不会做这么没把握的事——他若是派奸细,定不会只是这几个鼠辈——”燕青的话句句在理。的确,这几个黑衣人不过是一匈奴潜入暄国军营奸细中的一小部分。
暄王应道:“你说得有理,来的决不止这几个人——”他面色冷峻,自有一股寒气逼来。“彻查军营——将所有可疑的人关押起来——”他下令道。
“不可——”一旁一直静静听他们说话的苏琳卡突然插道。从他们口中,她已经知道这群黑衣人的来龙去脉。
“怎么?”暄王面色一惊,转向她,问。
“王上,明日就是大战之日,眼下如若大事捉拿奸细,定会造成军中人心惶惶,军心涣散,所以,依我看,奸细这件事最好不要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苏琳卡解释道。
罗切面上露出惊异,这个女子原来还有这等智谋,不简单。他面上微微含笑,向前一步,说:“王后所言极是。”
暄王眉眼一动,心思已动,轻声反问:“那么依你们的意思就是任由混入的奸细逍遥了?”
苏琳卡正欲开口,小苏然稚嫩的声音突然传了上来,“爹地——这件事,需暗中调查,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燕青一脸诧异,看着这个小小年纪的王子,疑虑重重。
暄王看了眼小苏然,转而又对燕青说:“燕青将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务必在明日大军开动之前,将奸细一一查出来。”
“是。”燕青领命,心思却有些纠结。时间太过于紧迫。恐怕……正想着,苏然的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爹地,儿臣欲协助燕青将军。”他说得一本正紧。燕青一惊。他莫不是猜透了自己没有把握?燕青眉头有些蹙紧。
“准。”暄王若有所思了半会,答应下来。
众人散了开去,各回营帐。夜风习习。军营一片肃然,静,不是一般的静。苏然亦跟燕青下去。
只有暄王还驻在原地,不肯走,月色清冷下,他的脸凝聚着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