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恩娜,也许你会以为我是那个叫做苏琳卡的女人最好的朋友。你错了。她不是。我没有朋友。
我们海上人都没有朋友的。我的祖先们,都是在海上生存的,他们从来没去过陆地,也许,早在人类进化的时候,他们就留在了海上吧?
我的家族男子耳朵后面都有鳍,所以他们能在海底呼吸,能潜入深海。
我没有亲人,我不知道什么是亲人,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人疼我,也没有爱我,我们海族,都群居在一条大船上,我总是一个人蜷局在甲板上,孤零零地看着那些耳后有鳃的男子潜下水去,打捞起海里的食物。
我想我不属于这里,这里没有我的亲人,也没有我的朋友。我们海族的女子和老人的工作很简单,只需将我们所依靠的这艘大船清洁干净,然后就是驻在原地,等待下海的男子回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我十五年那年,有个仰慕我的男子送给我一颗炫目夺目的珠子,我后来才知道那种东西叫做夜明珠,是大海深处美人鱼的眼泪。我收下了礼物,却没有收下那个男子的心。那是一颗神奇的、有着魔力的夜明珠。每个深夜,我都会对着被窝里,静静地凝视着它,我痴迷它的光芒。我害怕黑夜。
有一天晚上,甲板上举行了盛大的祭海神仪式,所有的人都疯狂地又唱又跳,筋疲力尽,沉沉睡着,我却双手捧着夜明珠,独自一人来到了无人的船尾,夜色朦胧,温柔,月色撩人,荧荧的穹白的月光如泻般洒在甲板上,升腾起蒙蒙的雾气,我惊呆了,看过很多次月,而这一次却成为记忆中的永恒。
手里的夜明珠在这个时候开始发亮,比以往更加炫目的光芒,投掷在海面上,那里,我看到了陆上的世界,和我们海上很不一样,川流不息的人群,繁华的市集,各种好看衣服、珠宝,那里的女子脸上的皮肤吹弹可破般娇嫩,是我这种在海上漂泊的女子所不能比的。我很向往。
我想我在这里如此格格不入,是不是因为我原本该是那上面的女子吧?我不喜欢海上的男子,他们都太粗鲁,太血腥,通常只将那些直接从海里打捞出来的食物,拿刀割成一条条地,直接就放进嘴里,我讨厌这个东西,从我第一次这么吃东西,就开始讨厌。但是我无能为力,想要生存下去,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咽下这种难吃的东西。海神赐给了我们食物,却没有赐给我们火。在海上,火是对海神的大不敬。
我开始厌烦,想要离开。
我们的首领是一个老头,那是一个已经很老很老的老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古树上的斑斓的纹路,深浅不一,被风化,枯尽。有人说,老头之所以成为首领是因为他身上有通神的本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通神,但是自从我在夜明珠里看过外面的世界时,首领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异样,起初,我并没在意,首领一向神秘兮兮,没有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所有的人都对首领膜拜,崇拜他的神力,他预言天气的神力,他能沟通死去的鬼魂的能力,而我,却依旧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甲板上,始终离他远远的,离人群远远的,夜明珠已经不离我身了。我走到哪里,都会将它带在身上。
我一直在眺望,眺望无边无际的海,我的心里一直在想透过那颗夜明珠看到的陆地,也许它就在海的那一边,船在往前行进一点,就会翻越过海平线,到达那里。我想,如果我能望到那片陆地,我说什么也要上去看一看。
后来,我们遇到了一次大风浪,首领已经很老了。有一天晚上,当我独自一人呆在荧荧的月光下时,他踱着慢悠悠的步伐,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我的身后。
恩娜——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如同千年寒冰一样在身后响起,我的身子不由地一颤。
首领——我转过身,微屈下半个身子,行礼道。他的话在众人里面很有威信,我敢得罪任何人,却从来不会得罪他。
抬起头来——他道,脸上的褶皱微微地颤动,身上仿佛传来了腐肉的气息。我知道,他的阳寿就要尽了。
我听从他的话,慢慢抬起头来,迎上去的是他几分色迷的眼神,这个就要进棺材的老头,我心中暗暗冷哼,表面却不露出任何声息,旁人无法知晓、解析。
老到牙齿都已掉光的首领说明晚要迎娶我,想到他的如枯柴一般的手即将扶上我因夜明珠的瑞泽日渐滋润的皮肤上,我的心立马闪过一丝想要杀死眼前这个人的念头——
恰时,朦胧在月周围的层云被风吹散开去,露出皎洁的白月光。风平了,海面开始汹涌波动,船身的摇摆得厉害,首领的脸上立马露出惊慌的神色,也许当时他已经预料到这是海神在发怒,而海神发怒是因为他想残害霸占一朵娇嫩的花。
首领惊慌失色,转身欲走,已经晚了,一个大浪,宛若人的五指形状的大浪,越过船身,打了上来,将欲逃跑的首领团团围在中间,我最后看见的是首领面上的所有在我眼前一点点被海浪吞噬——
首领还欲惊呼救命,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的嘴已经没有了,我怔怔地站在离他只有一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看着海浪将他淹没、吞噬,嘴角牵起一抹邪笑……
月色渐渐散去,东边的云彩颜色有些变动,由暗变明,是太阳要出来了。五指型的海浪慢慢地退了下去,甲板上首领站着的位置周围连一颗水滴也没留下,愤怒的海神带走了首领——
前方,海岸处,一处朦胧的突起的影重重叠叠,是陆地——怀里的夜明珠渐渐收敛了光芒,我迎着朝阳,奔向那片陆地——一个新世界,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