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林
揽镜
我揽起明镜
又添多少白发
多少皱纹
人生最大的悲剧
是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眼睛
看不到自己的耳朵
看不到自己的嘴唇
看不到自己的鼻子
看不到自己的脑门
看到的只是镜子
制造的虚影
人生所有的镜子
一击就破
没有丝毫灵魂
人生所有的悲剧
是我端端正正的五官
看不到自己真正的脸孔
雄性的沉默
真正的石头的主人是雄性
像真正的酒的主人一样是雄性
雄性的石头
像雄性的酒一样
主人都被监禁着
一个坐的是自铸的铁茧
一个坐的是人为的水狱
被囚的主人同是一个火
一个雄性的火
雄性的火在黑色中沉默
只有诗的耳朵
才听得到他的声音
只有诗的眼睛
才看得到他的体形
自铸的铁茧
俯拾即是
人为的水狱
身价百倍的珍贵
囚着雄性的火
囚着雄性的沉默
我不玩石
玩物丧志
我不喝酒
酒醉伤神
我将酒与石永远珍藏着
珍藏主人的沉默
说不定哪一天
突然爆一声地震
太阳被天狗蚕食
屋子里断尽了火源
我就举起石头击打石头
打破自铸的铁茧
打破雄性的沉默
唤醒沉默的火
我就用火
把人为的水狱焚烧
酒上添火
火上加火
我就不会被黑暗吞噬
我就拥有雄性的光明
（原载《人民文学》1989年第7期）
农村小学
拓荒犁
村小夹挤在洋楼腋下
喝饱了墨水
喝足了粉笔灰
可仍没长高
没长高的校舍穿得破破烂烂
被风撕了封面
有钱人家便很大方地捐给一块补丁
挂在檐下破犁头敲响的钟声
锈满了层层的假期
老师常把教鞭当作扁担
一头挑着家务
一头挑着讲义
艰难地耕作两份责任田
躬身俯在土墙上的黑板
肃落的漆皮结满了老年斑
上课铃响了很久
还没见老师从课程表上走来
风很有学问地翻阅讲台的教科书
流着清涕的学生娃扯高嗓门
读上学期读过的课文
读本越读越厚
操场上晒满了丰年
妞妞们跳绳和毽子只能盯着
黑板—样大的幻想跳跃
村里红白喜事摆筵席
乡亲的面子可比看图识字好懂
灌胀了油水的课桌
灌醉了酒香的课桌
在教室里整整趔趄了一个学期
（原载《诗刊》1989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