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叩门声惊醒了柳雪溶。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只觉得站起身来时全身都是冰冷，心也亦然。
站起身来，朝镜中看去，很漂亮，只是脸色较刚才苍白了一些，拿起盒子那仅剩的半盒脂胭，将脸上的妆补好，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这才一扬头，恢复倔傲的神情，休长的手指抚过手腕上那只镯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着略微沉重的步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冷风立刻从门口灌了进来，吹去了满室的檀香味。
一室清冷。
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时，她微微一愣：“你是……”
沿尚秋看见她眼里防备的神情，只是微微一笑：“小时候你最喜欢要我抱的，忘了吗？”
小时候最喜欢让他抱自己的人，脑中飞快一转，不禁脱口而出：“沿叔叔。”
以前，她爹在朝廷为官时，与明珠家是世家，她小时候亦是很喜欢眼前这个人抱她的。
只是，现在早已不再是小时候。
她长大了，而他老了。
那些记忆涌上心头，却是难以言语的悲痛。
低下头去，微微让步：“进来坐吧。”
沿叔叔，他终究叫不出口，毕竟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没见，她和明珠都生疏了，更何况是他呢？
沿尚秋迈了进来，眼睛却是上下打量着她，眼里露出赞许的光：“真的是继承了你娘啊，容貌一点也不逊色颜若。”
心里却是叹过一口气，当年的颜若让她爹倾尽了一生的爱。
而眼前的她，和颜若有着一样容貌的人，长大成人后又有了多少不下于当年的话题。
这两个人，当真是让人惊叹。
她娘……
心中的痛划过，转瞬即逝。
抬起略微苍白的脸，勉强笑道：“不知找雪溶有什么事？”
沿尚秋眯了一下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柳雪溶勾起嘴角望向他，眼里却是冷的：“虽然当年你和……他是好友，我们两家也曾是世家，可今时不如往日，有些事终是会变的。更何况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个人，她终是再也叫不出爹来，她可以忘了他追杀自己的事，可是天上那人的死她永远也忘不了。
那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那个颜色至今看到还是会让她心惊。
沿尚秋默然的看着她，心底发出赞叹，随之而来的却是惋惜。
她，如果是男儿身，这样的眼力这样的懂人情事故，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只可惜，她生就的是女儿身，不然她会是轩王的好下属，雁南的好同僚，明珠的好兄长。
只可惜，她是女儿身，女儿身……
让多少人都恨的女儿身。
李诚啊李诚，是不是当年你冲冠只为夺红颜，引来如此天妒？
柳雪溶看着他笑了笑：“有话还请沿尚书明示。”
这些年来的生活，她不是白过的，让她知道了多少不曾明白的人情事故。
世界，永远是这样无情。
但也正是这世间的无情才让她活到今日。
有时候，她不知道是该恨这个无情的世界还是感谢这个无情的世界让她学会了东西。
听她如此说，沿尚秋却是一抖袖子，腰杆也挺直了起来：“好，雪溶，既然你都如此爽快，那我也不打哑谜了。”
轻轻咳嗽了一声，望向她：“雪溶，虽然以前我们两家很要好，你和明珠也是，小时候你也知道沿叔叔很疼你的；只是，明珠是我的女儿，我的心中当然更偏向她。”
柳雪溶撇了撇嘴，静默地等着他说下去。
“明珠和雁南就快要成亲了，可是你也知道雁南的心全都在你身上，我不想看见明珠哭泣，更何况，你是轩王的人，到时……”
原来是为这个来的，原来真的没有人信她，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会跟明珠抢萧雁南，就连明珠也是这样认为。
嘴里、喉咙里涌起一股苦涩。
真的是苦，比那药不知苦到哪去了。
只是，后面的那句话却让她的心生生的痛起来，是轩王的人又怎样，现在再也不是了。
打断他的话，转过头去，看向门外堆了一尺多高的雪“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伤好以后就离开，不要让明珠和雁南知道。”
没有半点留恋，这样的话就进了柳雪溶的耳朵。
“好”她一咬牙，看向沿尚秋“沿尚书放心，等我伤好了一定会走。”
原先答应明珠看着她出嫁，如今已是不可能的。
也许，明珠也是更希望她离开的吧。
当初她的邀请也不过是为了让萧雁南死心，让自己认清事实。
也好，就这样走吧。
等伤好了，就可以替小月去报仇了。
沿尚秋看了看她，留下一句：“对不起，雪溶。”
她看着那背影摇了摇头，其实她都明白的，做父母的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心，所做的事也莫不是为了儿女。
明珠，你有一个这么好的父亲真的很幸福。
“王爷，你看这些怎么样，一个个都是奴才精挑细选的……”
一个奴才指着站在院中的一排女子，诚惶诚恐地望向凌寒轩。
凌寒轩却似是没听见一般，站在那里，半眯着眼仰头望向天空。
天空，有雪花细细扬扬的洒落下来。
落在他的脸上，鼻子上，脖子里，转瞬间便溶化了。
那奴才见他没有反应，再也不敢出声，听说上次他也是这种表情的时候被一个奴才打断，结果惹得他发火，一怒之下将那奴才罚站在冰天雪地中，最后冻死了，他情愿现在冷，也不想没命。
而院中的那一排女子今日为了讨好他，全都穿着单薄的衣裳，此刻脸都冻青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身旁所有人都开始支撑不住的时候轩王才稍稍低下头，凌厉的目光扫射过眼前的那些女子：“都带走吧。”
“王爷，这已经是第五批了。”那奴才上前低低地道。
轩王没有说话，带着那张冷冷的脸转过身去，消失在转角处。
那奴才一愣，刚才是他的错觉吗？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听到王爷在叹气呢？
王林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低下头快步跟上，眼中有着一闪而逝的光芒。
自从那人离开后，总能看到轩王如此的表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原以为，那人走了就走了，却是能令王爷如此挂心。
那人，究竟有什么好？
他上前，看着凉亭内的人躬身；“王爷，要不留下一两个吧，这批看来也不是很差。”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那些今日在院子中站着的如花女子，要是平日，他全都会收下的。
只是，现在却是连看都不想看。
他的主子，为那人改变了太多。
只是，这样记挂着一个人对他的主子来说并不是好件事。
凌寒轩却是一转头看向他：“你要中喜欢，就留下吧。”
王林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了下，现在，怕是什么样的女子都入不了王爷的眼吧。
柳雪溶，你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连王爷都被你牵绊住。
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冷意。
凌寒轩的耳边只有风呼呼刮着响的声音。
他很想念那个人倔强的表情和抬头看天时发愣的样子。
他知道，他已经将那人装进了心底，她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而那种子已经生下了根，开始发芽、长出枝叶来。
雪溶，你可知我很想你。
为什么，你不能回到我的身边来？
柯佳然，她只是我登上帝位的路而已，我的心中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狂烈地想着一个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可以给你的，只是不会是我们两个人而已。
难道多加一个与我们无关的人，你也不能接受？
为什么你非要这么的倔呢？
那个位子，是我多少年的希望，现在即将到手，你叫我怎么可能放弃？
微微一叹“还没找到吗？”
“回王爷，还没。”王林怔了一怔，还是开口“王爷不如忘了她吧。”
忘了她？
轩王的眼狠狠地看向了王林，比那千年的寒冰还要冻。
难道，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心中一紧，毫无预警的开口：“放弃皇位如何？”
王林低下的身子一瞬间抬了起来，似是不可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随即跪了下来：“王爷，万不可如此，就算王爷不为自己也要为底下那批忠心耿耿的属下想想，他们这么多年来跟着王爷也只是希望有一天王爷登上帝位后能给他们荣耀，如今，王爷却甘愿为了一个女子放弃皇位，不知他们会做何感想？王爷，不可伤了他们的心啊。”
柳雪溶，你竟然让王爷有了如此的念头，终究是留不得啊。
王林跪在地上那一番肯切的语句让周围沉寂了下来。
凌寒轩抬头看天，一瞬间又回复了刚才冷漠的神情：“本王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那个位子本王绝不会放弃的。”
“再派人多去探探吧。”
说完，迈着八字步离开。
只有王林，还跪在地上，眼中终是颓败。
王爷对她还未死心。
站起身来，快步跟上。
风吹过，冷冷地吹散了刚才的话语。
就像有些东西，过了终究是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