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婆婆醒来,谁知这个秋长风会做出什么事来?饶是如此,被婆婆张眼就看见她的小海被一只狐狸痛吃嘴儿,也足够小海郁闷羞恼的了。
“婆婆。”我不敢去看冯婆婆的眼睛,只端来侍从放在案上的参汤,“婆婆喝汤。”
冯婆婆叹息一声,“小海,你喜欢他是不是?”
“婆婆……”
“小海,他不适合你。”
“……我知道。”
“婆婆也知道,这世上男女感情的发生,多不是因为适合。你是一个如此娇嫩讨喜的人儿,一日日看着你,有谁会不喜欢?婆婆也希望,有人能会替婆婆疼你爱你,但,婆婆不认为他会是那个人。”
“……小海明白。”
“唉~~”冯婆婆又叹气了。“但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拒绝的人,是么?”
“婆婆,不谈他了,喝汤好不好?”小海是驼鸟,不到最后需要面对的那一刻,就不想面对。
看着冯婆婆将汤一饮而尽,我吁出气来,思度着遇见天女的事要不要现在就和婆婆提起。我可以料想,婆婆晓得了我的莽撞,定然有一番担忧……还是,稍后再说?
“怎么了?”婆婆抚上我的发顶,“因为婆婆方才的话,不高兴了?”
“小海是在想,婆婆 为何会病了?”让婆婆忧心的事,还是待婆婆身子恢复完全后再说罢。“您是不是为了小臭冰?”
我噘嘴佯气,是为撒娇邀宠,却诧见冯婆婆的脸色分外凝重,“小海,小川的病,并不简单。”
“不简单?”那块臭冰不就是底子弱些,动辄伤风感冒而已么?
“他的体内,有浓重的阴寒之气。在那边时,每年都需要天……你的姐姐为他施法医治,而且,需食用千年人参为药引。病情一度已得到控制。但自来这边,断了施医不说,又哪有千年人参可用?以致近来已呈复发之势。我那日,只是试着为他压制,压是压住了,也因着耗力太多,不支昏迷。”
我虽想抱怨婆婆不该以身犯险,但亦明白小臭冰的身体亦不能置之不理。“在那边时,他为何不食香兰草?反去享受什么千年人参?”
“他症状与你们姐妹都不相同,香兰草并不对症。何况该物至烈至刚,以他的薄弱身子,根本抵受不住。”
我抚着婆婆眉间凝着愁绪的蹙峰,“婆婆想小海为他根治么?”
“小海想么?”小海未话,婆婆摇头低叹,“就算小海乐意,小川也不会答应。”
我登时大气,瞪大眸儿,鼓起嘴儿,“小臭冰他敢嫌弃小海?”
婆婆一笑,“小海你不明白么?每个爱你的人,都明白你最厌恶的是什么,又怎么可能去做最令你厌恶的事呢?”
小海最厌恶的,每个爱小海的人,都不会去做……品咂起来,心头有甜甜的滋味哦。不过……“哼,小臭冰一见小海就板张臭脸,他怎么可能如婆婆说的……”爱我!
“你们啊,一对嘴硬心软的东西。”婆婆笑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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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是明白,被秋长风找着了婆婆他们,小海的日子必定更要多灾多难。但婆婆和小臭冰的身体得以调养得当,亦和他不无关系。所以……暂且如此罢。
暂且如此,便要跟着他上路。不去睬他臭黑的脸色,我执意与冯婆婆同车。婆婆睡时,我偎她浅眠。婆婆醒时,我唱曲解闷。就把此当成一次乘车览景的旅途,且不管终点的景致如何,安心享受当下每时每刻。
“小海,小海!”车窗被叩响。
“什么事,大哥?”我撩开窗上的垂帘,对窗外费得多问。
“公子说……公子说……”他嗫嗫嚅嚅,面有尴色。
以为那厮又要叫人去侍候,我道:“小海要陪婆婆!”
“……不是不是。”费得多俯近大脑袋,忍住抽动在嘴角的笑意,“公子的原话说,这些兵士护卫忠心耿耿,他不想他们死。”
啊?我甩甩满头雾水,“所以哩?”
“请你口下留情,给他们一条活路。”
“……”臭狐狸!小海偏要唱,最好能当真唱死你!
我坐回铺垫,方想行唱死狐狸的大计,听得前面传来长喝:“蜀卫河到了,过了桥,便是西卫地界,大家加快脚程了!”
蜀卫河?我和冯婆婆对视一眼,当见到婆婆眼里的警意时,我确定,小海所倏然感受到的,婆婆亦有所觉。
“公子!”我跳出车,亟欲提醒秋长风加强戒备。陡听河水轰鸣作响,登时大惊,踅足又向婆婆和小臭冰的车轿奔去。
仅是响声,已知那水受巫力所驭。巫力之水,正是冯婆婆和小臭冰的至畏之物,小海不能轻忽。
但我走得急,对方更快,桥之两畔,水如倾天之柱立起,再向桥上行伍当头泼下。
“莫慌莫乱,每人抱头护身,原地蹲下!”在人群爆出惊呼时,秋长风喊声安彻全场。
我拈指默决,欲使那水倒向回噬,却受到来自左右两股巨力的抵制。
“少问他人闲事,莫陷无关纠缠,巫族小儿,速离此地,否则恶果自食!”水柱里,浮出那披发老叟形影。另一侧,亦有一与其形容相近之人浮现。
破!我提了两成气力,向左右推去。
水柱泻如迷雾,顷刻尽散。
婆婆。我脚不敢停,须护到婆婆身前才能安心。
“小海!”这是秋长风的声音,就因知道是他,我更觉诧异:他如此急切如此……惊恐作甚?奔忙间回首一望,却见两柱巨浪齐头并进,目标所向,仅是一人——我。
想来,对方被小海惹恼,以致他们全力以赴要灭我而后快。
“小海!”仅仅瞥到秋长风各掷一道符帖抛进那水柱中,我扬起的手臂伙同整个人便被扑来之物牢牢压住,从头到脚,密不透风。
只听得水声泻流,闷哼迭起,夹杂老叟叱骂:秃驴的符帖之力又加强了……合该先灭了那秃驴……
复归平静,也只是转瞬之间。旋即,哗声再响——
“公子!”
“国君!”
“小海!”
身上的重压之物被掀离,我甫透出一口气来,却……被眼前景象愕住。
盈寸间那张脸,颜色苍白,双目紧阖,唇泛青紫。方才压住小海,或者,护住小海的,是他,秋长风?!他为何要做这种事,他明知我有巫力在身……
“小海,秋公子是风寒入体,你快扶他进车轿调息。”冯婆婆在我耳根上提醒。
“……是,风寒入体,快进车轿调息。”我念念重复,仍拉不回震愕中的心神。他为何要做这种事?他明明知道的啊,明明知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