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里,我都把打扫书房的活放到最后。原因不外:书房碧纱橱后,有一方色逞碧绿的石榻,睡上去,隐隐生温,一床薄被便有暖暖好睡到天明,这对睡功了得的小海来说,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另外嘛,书房里自然少不了书,虽然那些个厚牍兵书不得小海青睐,但不算少数的野史外传还是能成为小海的睡前好故事。于是介,所有的活计做完,我浴了身换了衣,便会捧书卧榻,等着一日过去。
“人呢人呢?怎么喊了半天都不见人?还要惜云小姐等多久?”
“来了来了,几位姐姐……呀,惜云小姐,您今儿个怎想着到这边来了?”
“小姐想来便来,难道还要同你说一声不成?这院子里的人呢?”
“……侍琴姐姐,小的不是人么?”
“啐,贫嘴贱舌的家伙,滚远一点,那个叫小海还是小江的呢,让她出来迎接惜云小姐!”
“侍棋姐姐,您越来越好看了……”
“臭不正经,滚远一点!”
我立在门后,侧着耳朵听了半天,确定这些人的语气虽不善,但不应该会是来找小海麻烦的,阿德哥哥都敢和她们嘻皮笑脸呢。
“几位姐姐,你们可是找小海?”
我一出去,外面七八人的眼光立刻都落到小海脸上。有一瞬,小海几乎以为自己的脸皮要被那个刺剌刺的眼神钉出几个洞来了。虽然排除阿德不算,来的人都像花儿般的养眼好看。
“惜云小姐,她就是……小海?”一位身材稍高……嗯,也很有“料”的黄衫女子持疑地问被围在央心的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楚惜云,公子未婚妻的亲妹。
“就是她。”楚惜云鹅蛋脸上尽是不甘,虽然我此时并不晓得这不甘与我有关。“阿德你退下去,看着门,我们几个有话要说。”
阿德称是,担忧地睇我一眼,慢腾腾向院门行去。
这边,楚惜云在院内树下的竹椅上落下座来,六位同来者却都是侍立着,无人矮身。
一位着酱色裙衫的女子走近几步,眸子将我上下扫过一遍:“你已经跟了公子了?”
“是啊。”我答,并确定自己听到了整齐的抽息声。
“你跟了公子有多久了?”
“两年多了,三年不到。”更大的抽息声响起,我拨了拨耳朵。
着一件翠色夹袄亦是瞪我最凶的女子站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尖:“公子也太过分了,怎能如此对待怜星小姐?先有一个狐媚的雀儿,现下又把这样一个青果子带进家里来,这些人,有哪一个比得上怜星小姐的一根手指?”
“侍画,你逾矩了,你怎能出言指责公子?”黄衫女子拉下翠袄女子,转首向我,“你叫小海是么?”
“是啊,姐姐。”敢情人长得好看,耳朵就不好使么?
“我们听说你已经十七岁了,比我们每人都要大,这声‘姐姐’就不必了。”
大?我心虚地瞄了瞄眼前每位的脖子以下腰以上的某处,再联想自身……人比人,气死人啊。“不知几位……找小海,有事么?”
“怜星小姐体质娇弱,咱们是替小姐跑一趟来知会你,以你的身份,早该到怜星小姐跟前接受调教,虽然已经是公子的人了,但这规矩是不能免的。”
“调教?是烹饭还是裁衣,洒扫还是缝洗?小海都会哦,一些诸如劈柴、担水的粗活小海也拿得起。”不然秋长风那个不良主子怎么肯付小海月钱?
眼见眼前几位美人眼里都是疑色,我有些急了:“几位……”哦,我比较大。“如果不信,可以去找得满姐姐问个清楚,在院子里时,那些话都是小海一个人做的。”
“……你还要干活?”黄衫女蹙眉,“除了侍奉公子,你还要干那些粗活细活?”
“不干那些粗活细活,如何侍奉公子?”
“侍琴,或者我们该问明白一些。”楚惜云道,欲语颊已红,“小海,你……到过长风哥哥的床上么?”
“到过啊。”虽然只有一回,却更深体会了主仆之别,那床,端的是比小海的要舒服呢。
“咝~~”这一回,抽气声形成了小小气浪。楚惜云的脸颊更是白了又白。
“少和她废话了,快把她带到张嬷嬷跟前,好好教她些礼法,也省得给怜星小姐脸上抹黑!”
我已经知道,这个说话最携火气的翠袄女,是叫侍画。更猜出这六人的身份,即先前得满姐姐说过的:侍琴、侍棋、侍书、侍画、侍歌、侍赋,就是公子不在的时候放在楚怜星跟前的六位丫鬟。尽管我不明白她们对小海的那份浓浓敌意从哪里来,却可以断定,她们并不打算喜欢小海。
但,为什么?因为不解,更因为自进秋府内的诸多困惑,小海随她们去了,到了楚家姐妹居住的含梅苑。含梅苑不及秋长风的疏柳斋大,但布置亦是精巧得当,处处见得着因节令未到尚未含苞吐芳的梅枝,哪一面俱可让闺阁雅秀提笔入画。
进得门,有丫鬟报说怜香小姐正在小憩,这六个人连带那个让我感觉最是莫名其妙的楚惜云便拉着小海从正屋前拐开,穿过一道小廊,到了另矗精室门前。
“张嬷嬷,小海被带到了。”
带?我还在为这个字皱眉,门“呀”然在面前敞开,里面走出的——
如果没有眼眶,小海的眼珠定然会滚到地上。
“带来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
“是啊,张嬷嬷,也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
“侍画!?”六美婢的老大侍琴喝住,挂了恭敬笑纹道,“张嬷嬷,自今儿个,您就好好调教她罢,不过,别忘了每天辰时让她去向怜星小姐请安。”
“老婆子我在府里那么多年,调教了不知多少小主子如夫人,这点规矩还不懂?轮得到你这个丫头叮嘱?”
“是是是,是侍琴多嘴了,有劳张嬷嬷,咱们退下了。”
六位美婢恭恭敬敬的走了,唯独那位楚惜云小姐,面色迟疑,纤足未启。
“惜云小姐,您可是有什么话要吩咐老婆子的?”
“张嬷嬷……”楚惜云瞟了瞟我,缓缓贴近“张嬷嬷”,俯在耳边,切切低语。
呿,不管你现在说什么,小海等一下便会晓得,嘻……
“惜云小姐放心,老婆子我会给您查证的,这面的事,老婆子最拿手。”
“多谢张嬷嬷。”在老婆子了然的目光里,楚惜云颊逞绯红,垂了眼睑,有几分无措的匆匆举步离开。
我笑嘻嘻咧了嘴:“她问你什么……”
手腕上倏尔一紧一痛,我被一股大力扯起,“跟我进来,看老婆子我如何调教你?”
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