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从险为青楼女子到老上海的实业家,从资本家到解放战争贡献者;从民国初年的夏之时,到菲律宾华侨陈清泉,她用一个世纪的风雨华美,细细碎碎地编织了一个青楼女子蝶变成实业家,从一个奇迹到另一个奇迹的女人传奇。
1.中国的娜拉
董竹君,生于1900年。她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
她出身贫苦,父亲是洋车夫,13岁时不幸沦落青楼卖唱。她天生丽质,不久就成为青楼名媛。但是她不甘浮华,在结识革命党人以后,逃出火坑,成为民国初年的都督夫人。
董竹君在日本受了资本主义的教育,回国以后不堪忍受封建家庭和夫权的统治。她抛弃荣华富贵,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女儿,毅然离开身居高位的丈夫,到了当时中国资本主义最发达的地方——上海。
从此,她白手起家,开始自我奋斗。她筹资金,办工厂,开餐馆,还要教育子女。她百折不挠,终于在上海滩成了中国的第一代女企业家。她是闻名全国的上海锦江饭店的创始人。
30年代,她结交共产党人,接受进步思想。她自己创办杂志,宣传妇女解放。她帮助、掩护共产党的秘密工作者,营救被捕的人。后来,她还把自己的三女儿董国瑛送到根据地,参加了新四军。
抗日战争时期,她流亡菲律宾,在战火中漂泊异乡。后乘难民船绕道朝鲜,回到祖国。
有人将世纪老人董竹君(1900—1997)形容为“中国的娜拉”和“中国的信子”。前者强调的是她的人格觉悟,能毅然摆脱男权色彩浓厚的家庭;后者强调的是她的自强不息,能赤手空拳干事业,开辟一片新天地。生逢艰难时世,一个毫无背景、毫无靠山的女人,一位时时护惜着翼下四只雏鸟的母亲,义无反顾做“娜拉”已堪称神勇,白手起家做“信子”更可算刚强,在中年和晚年,她还遭受过两次牢狱之灾,坚定的人生信念却毫发无损!
在她几十年后的回忆录里,我们依然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她当初身处困境的艰难,和对抗命运的坚毅。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过“屈服”两个字。
但也因为这从来没有过的“屈服”,使得老年的她,忆起父母,仍然笔至泪下——正是这不屈服,父母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还时时为她担惊受怕,最终在贫困中离世;也因为这份不屈服,使得她对几个儿女一直深感歉意——离婚后,年幼的她们从公主一般的天堂,随她来到地狱般的现实生活中,温饱都成问题,却很懂事地为她分忧解难,从无半点怨言。
董竹君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别人有求于她,哪怕只剩下脖子上的一条围脖可以典当,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取下来资助别人,哪怕自己和孩子们去捡菜场丢弃的菜叶子充饥,也会去救助困境中的人;对于给予她帮助的人,哪怕只是一餐一衣,她也是铭记不忘,用更宽厚的爱心去回报恩人回报社会。她的思想高度,无论当时今日,又有几人能企及?
她亦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对她手下的员工,无论是四川时期的袜厂,还是上海时期的纱厂、锦江菜馆,都是以一位慈母的心态,站到员工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子女一般地爱护。所以,在她有危难时,她的员工也更加卖力地工作来回报她。
2.沦落红尘
1900年,董竹君出生在上海洋泾浜的一个贫民窟里,父亲是拉黄包车的人力车夫,母亲是给人家做粗活的娘姨,虽然,夫妇二人拼命地干活,但仍然得不到温饱,一家人过着艰辛的日子。
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注定了她命运的坎坷。从小就长得清丽出尘的她被人们称为“西施”,虽然很懂事地帮着着父母分担着一些家务,但是,悲剧的命运还是降临到她的头上。
13岁那年,拉黄包车的父亲突然病倒,这一病身体再也没能好转过来,拉黄包车的活自是不能再胜任。本就困苦的家庭可谓雪上加霜,别说温饱问题了,就是房租问题都不能解决。于是,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好把年幼的董竹君抵押在高级的妓院里,从而换来得以维生的三百元钱。期限是两年,只卖唱不卖身,也陪客人清谈。在当时的上海,这样的人被称为“小先生”或“清倌人”。就这样,13岁的董竹君成了上海滩一个长三堂子的“小先生”。从此,董竹君便沦落到风尘之地。
毕竟是良家出身的女孩,初入青楼的董竹君心情是极其抑郁的,每日只沉浸在学习技艺之中,脸上终日可辨的是愁云惨雾。然而,她与生俱来的美貌和好嗓子,使得她很快成为堂子里的头牌歌女。每日里都有数不清的客人来捧场,在客人面前她从来都不苟言笑,只冷冷地坐在一隅歌唱或者弹奏,于是,大家都称她为“冷西施”。
那时,堂子里的红歌女身边都会有配备一个专门伺候的用人,为她们梳妆打扮且还伺候吃穿起居。作为当时上海滩有名的歌女,董竹君的身边也有这样的用人。就是这个孟姓的用人使得深陷魔窟的董竹君有了凤凰涅槃般的重生。
这位被董竹君称为孟阿姨的中年女子是一个知书识礼、颇有见识的人。她态度温和,总是笑咪咪地打理着董竹君的生活起居。当清丽雅尘的董竹君就要步入接客的年纪,她也甚是焦急。她经常给董竹君讲青楼女子的悲惨命运,引导着她想办法逃离这个魔窟。
经验丰富的孟阿姨告诉董竹君,妓院不会放掉她这样的红歌女,即使抵押到期,老板也不会轻易放手的,他们会利用黑社会的势力,让你回不了家。有许多好姑娘都没能逃脱这魔窟,等到被榨干了血泪,也就年老色衰了,只落得个流落街头的悲惨命运。
就是在孟阿姨不断的开导之中,董竹君的心底存下了一份心思,就是在接客以前嫁出去。于是,生性倔犟的她,决绝地开始在客人里挑选能够托付终身的对象。
因为这样的原由,这个上海滩的红歌女得以和革命党人夏之时展开了一段乱世的缠绵悱恻的情缘。由此,她的人生有了一个华美的舞台。此时的我们,依稀可透过历史的层层迷雾看到一袭旗袍的她摇曳在她的舞台上。
3.阅历丰富的女人
一日酒宴上,年纪尚小的董竹君认识了“夏爷”。
从他们的谈话中,董竹君得知,这位夏爷夏之时是位风云人物,他早年留学日本,追随孙中山先生,加入中国同盟会,辛亥革命时,他在成都龙泉驿起兵响应,昼夜兼程,奔袭了重庆的守军,杀死了镇守使田征葵,抄得几箱黄金,全部充公。革命成功后,他被推举为四川省副都督,那年,他刚满24岁。不久,他遭人排挤,卸了职,前往沪上,准备再度赴日本深造。
这位夏爷入了英雄谱,仍常来妓院,董竹君内心虽爱慕他,却不敢轻信他的感情。
一日,夏爷和她说了这样一番话:“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姑娘。虽然他们说堂子里的姑娘无情无义,都不是好东西,但据我看来也不能一概而论,你美丽、老实又聪明,确实难得的。我真心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做我老婆呢?”
董竹君乐意将他列为首选对象,可他家中有太太,她不愿低声下气做小妾,这事眼看就要黄了。后来,夏之时告诉董竹君,他家中的太太已患肺痨,估计撑不过半年,名分方面他决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好事多磨,总是一波三折,袁世凯窃国之后,露出狰狞面目,到处捕杀孙中山旗下的得力干将,蒙袁世凯和他的爪牙们看得起,夏之时也被列入了黑名单,他的人头赏格为三万元。得到风声,夏之时躲进了日租界的胜田宾馆,不过他没有食言,派可靠的朋友去堂子里与老鸨商议赎金的数目,老鸨乘人之危,开价极高,竟达三万块(等于索取夏之时的人头),董竹君不到一年,身价已暴涨了整整一百倍。
夏之时拿不出这笔巨款,急得眼珠子都红了。董竹君却一点也不急,她深谋远虑,早已拿定主意,决不让老鸨刮到一滴油水,也决不能落人口实,授人以柄。
“我又不是一件东西,再说以后我和你做了夫妻,你一旦不高兴的时候,也许会说:‘你有什么稀奇呀!你是我用钱买来的!’那我是受不了的。所以,我现在无论如何不愿意你拿钱赎我。大家有做夫妻的感情,彼此愿意才做夫妻,要不然多难听。”一个阅历丰富的女人讲出这样有远见的话,不足为奇,但一个涉世未深的14岁的少女能具备如此出色的洞察力,不能不令人啧啧称奇。
她还向夏之时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三项要求:
1.不做小老婆;
2.到了日本,要送她求学;
3.将来从日本读书回来,组织一个好的家庭,夏管国家大事,她管家务。
夏之时没有考虑就什么都答应了。之后,他冒险留在上海。由于董竹君出身青楼,他们的结合遭到了许多革命党人的反对,但夏之时态度坚决。两周后,他们在松田洋行里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当时,夏之时27岁,董竹君只有14岁。董竹君化了妆梳了头,还穿了一身洁白的纱裙,夏之时也穿了笔挺的西装,打了领带——从他们的服装也能看出当时他们思想是比较新潮的。
几天后,他们踏上了去往日本的轮船。在异国他乡,以自由之身诗意地呼吸着樱花香气的董竹君,以凤凰涅槃的姿态获得了她真正的重生。
到达日本后,夏之时继续从事着推翻袁世凯的工作,她则开始了她的学习生涯。1916年,他们的长女国琼出世,这给他们的小家庭带来了许多的欢乐。然而,深知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她并没有放弃学习,依然在照顾女儿的同时继续着她的学业。这样坚持着,直到1919年夏之时的父亲病危,她才不得不与丈夫回国而结束了在日本的学习生涯。
在日本的六年,是她如饥似渴吸收知识的六年,亦也是他们婚姻生活最美满最甜蜜的六年。可以说,董竹君真正的文化、还有后来她很多开明的思想,都源自在日本读书的这六年。
4.理想的大路
他们的婚姻本该是幸福的,可是夏之时为人刻板,心胸狭隘,不喜欢与人沟通,表现出十足的大男子主义,身上完全缺乏浪漫情调。
1915年12月,蔡锷在云南举事,打响了护国战争第一枪。夏之时奉命回川,临行前,他交给董竹君一把手枪,教她防贼,若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则用它自杀。董竹君平生最恨的就是亲友看扁她的人格,夏之时如此不信任她,令她火冒三丈。
夏之时自从出任四川靖国军总司令后,便一改初衷,做起了地方军阀,凭仗手中的枪杆子欺负商民,从中渔利。
1919年,夏之时由于在四川军界内部白热化的派系斗争中跟错了对象,被正式解除军职,在成都过起了求田问舍的赋闲生活。
他开始喜欢赌钱,一把把钞票随手而空。他喜欢敲木鱼念经,假把式地学佛。他抽鸦片,渐渐上瘾。因为不得志,夏之时脾气越来越坏,经常无理取闹,气急时,甚至把手枪拍在桌子上,扬言要一枪打死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