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张君劢再一次犯了强求的错误,以为只要把妹妹接去让他们朝夕相处就可以拴住徐志摩的心。殊不知,“蝶为才子之化身,花乃美人之别号”,算不得美人的张幼仪在徐志摩眼里自是被轻许了几分,才子佳人的故事对他们而言,无非只是那戏文里的唱念坐打罢了。
1920年冬,奉公婆之命的张幼仪踏上了远赴重洋的渡船。然而,旅途之中颠簸的她还不知,她将奔赴的城市对她来说将是一座孤城,或是一座伤城。
当轮船驶入美丽的马赛港,满心欢喜的她远远望见了徐志摩后,一颗心便像是冷水当头泼了下来地立时一个透心凉。
后来,她曾回忆:“我斜倚着尾甲板,不耐烦地等着上岸,然后看到徐志摩站在东张西望的人群里。就在这时候,我的心凉了一大截。他穿着一件瘦长的黑色毛大衣,脖子上围了条白丝巾。虽然我从没看过他穿西装的样子,可是我晓得那是他。他的态度我一眼就看得出来,不会搞错,因为他是那堆接船的人当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儿的表情的人。”
见面后,志摩第一件事便是带她去商店买衣服和皮鞋,因为他认为她从国内穿来的经过精挑细选的那些中式服装太土了,会让他在朋友面前掉价!就这样,心存无限希冀满心欢喜的她,便被他无声的行为深深刺伤。
他心底对她有挥之不去的鄙夷,所以,在由巴黎飞往伦敦的飞机上,她因晕机呕吐,徐志摩把头转过去说:“你真是个乡下土包子!”话才说完没多久,他也吐了时,她便也不甘示弱,轻声脱口说:“我看你也是个乡下土包子。”
对于这个叫做丈夫的男子,她可谓做足了旧式中国女子的三从四德,却也有着小女子的伶俐与天真。
然而,久别重逢的夫妻却毫无呢喃缠绵可言,转而就在沙士顿住下。
以后的岁月里,这沙士顿便成了她心底的一座伤城。
5.不再有任何希冀
歌后蔡琴曾婉转痴缠地吟唱:“左三年,右三年,这一生见面有几天?横三年,整三年,还不如不见面。”
三年,于一个男子而言,是算不得久长的,然而对于一个女子却如年华似水、彩云追月。
张幼仪在苦守三年之后,终远渡重洋和她认定的夫君团聚。不曾想,此时的徐志摩早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另结了新欢林徽因。她便再一次于异国他乡苦守着一个空落落的家。
只是,诗人毕竟不是那柳下惠,在和林徽因谈着感天动地之柏拉图似的纯爱之时,却是无以控制身体里那男性的荷尔蒙,在亢奋活跃之时和他不爱的妻子行云雨之事,并且让她再次怀了身孕。
当她把怀孕之事告诉他时,这个大诗人却把薄情男子的角色诠释得淋漓尽致。
当时林徽因在徐志摩的眼里是“心目中的女神”,是可遇亦不可放手的,是得之而幸失之而命的。于是,他冷酷地抛下一句“把孩子打掉”。更甚的是,当心伤而又胆怯的她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徐志摩却冷冰冰地回复说:“还有人因为坐火车死掉的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
经过了这伤筋动骨的风暴之后,张幼仪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浪漫到骨子里的男子。这时,徐志摩与林徽因的爱恋终于在林徽因的隐忍决绝的态度下告一段落,同时,林徽因也提前回国以躲避徐志摩的穷追不舍。
此时,徐志摩却把这结果迁怒于张幼仪,他认为是她的存在,使得他期待的爱情如那东流水逝去不可复返。于是,他不顾有孕在身的她的伤和痛,坚决地提出了离婚。
她,一个还爱着他的弱女子是断然不会答应他的。眼见得不到她的答复,徐志摩竟是自私地一走了之,把身怀六甲的她一个人撂在了那个寂寞的伤之城市沙士顿。
是想过轻生之类的事情的。然而,她心底深处还是有那被隐匿的爱在的;亦还是深记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岂毁伤,孝之始也”的古训的,终还是抛却了那寻死轻生的念头。
女子若觉着自己是那秋天的扇子,扇出的亦是那凉风的话,倒不如索性收起来。
于是,她坚强地承担起一切悲伤,不再有任何希冀。
待到产期临近,无奈之际,她才给二哥张君劢写信求救。如此,在临盆之际,拖着疲倦心伤之身辗转去了柏林投靠兄长。然,这期间,徐志摩从未曾过问一二,似乎那即将来临于世的小生命,与他是无任何瓜葛的。
1922年2月24日,张幼仪在柏林生下了那个无辜的小生命。当她离开医院时,接到的却是徐志摩于遥远他地寄来的一封离婚信。对于过往,对于新生婴儿亦是置若罔闻。
1922年3月,他们终于签署了中国近代第一桩文明离婚案。那一首写给她的《笑解烦恼结——送幼仪》,也在《新浙江》上由铅字显现。
著名学者梁锡华曾如是评论徐志摩:“爱的丑恶面就是使人糊涂,使人残忍,志摩不幸竟有这方面的表现!”
而此时的张幼仪,因为没有了爱,所以心中便没有一丝情意。
6.第一个女银行家
其实,离婚对于张幼仪来说,也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洗礼。她曾说:“在去德国之前,我什么都怕,在德国之后,我无所畏惧。”在暮年之时,她曾无限感慨地回忆说:“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成长。”
1926年,张幼仪学成归国。出国五年之后,归来的是一个如凤凰般涅槃后又重生的张幼仪。她终回到了那日夜思念的故乡上海,并在东吴大学教授德文。
公婆是始终对她心存愧疚和心疼的,于是便拿本钱给她去做生意,从此,上海第一家时装公司——云裳时装公司得以应运而生,而张幼仪便是掌管整个公司的总经理。
留学欧洲的经历,使她有了异于旁人的眼光,她以新锐的经营视角,积极地将欧美社会中最为流行的服装式样引入“云裳”,在用料、剪裁、缝制方面尤为考究。不久“云裳”便成为彼时上海滩上一流的时装公司,吸引了众多当时的闺秀淑女、豪门名媛。“云裳”因而门庭若市,声名鹊起。
当时在上海南京路上,有一家“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因经营不善濒临倒闭,就在此时,他们看中了旅欧归来的她。在盛情之下,她又担任了该银行的副总裁一职。
每日里,她上午九时会准时到云裳公司,从不迟到;下午则去银行工作,晚上五时下班后跟一位老先生补习中文,俨然成了令人瞩目的新女性。
在张幼仪的努力下,又有她的哥哥们做后台,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陈光甫和浙江实业银行的李馥荪也对她大力支持,重整后的“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很快反亏为盈。这使得她在上海银行界崭露头角,且名噪一时,更成为中国近代第一位女银行家。
与此同时,张幼仪还大做股票交易,赢利极丰。1934年,乃兄君劢参与领导的国家社会党又聘请她去管理财务。张幼仪因而成了上海滩最赫赫有名的企业家、银行家,还与政治发生了些关系。
至此,那个徐志摩眼中的“乡下土包子”已然成了当时上海女性心目中的那个凤凰涅槃的传奇女子。
历史总说,爱情是没有重量的。因为她的爱情没有了重量,她的生命反倒显出了分量来。命运终还是眷顾了这个坚韧的、隐忍的、传统的、自强的女子,一个除了爱情之外的另一种精神力量,足以使得她一个人的城池,丰盈而富足。
7.没有爱情有幸福
在很多年里,她闭口不谈徐志摩。不诉说自己的可怜,也不追究徐志摩对她的凉薄寡情。直到死前那年,才将往事的种种诉于自家哥哥的孙女听。时年已88岁的她悠悠地说道:“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人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是最爱他的。”
在事业上获得成功的张幼仪,54岁的那年,在香港与中医师苏季子先生举行了婚礼。
毕竟,张幼仪从来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30多年的岁月沉淀,半生积蓄的美好高贵,终还是寻觅到了属于自己的爱的栖息地。这样的婚姻于她才是真正的幸福,简单、纯粹。
艾略特曾说:“一个幸福的女人犹如一个强大的国家,是没有历史的。”
抛却过往的她,和苏医生一起,到英国康桥、德国柏林故地重游。她站在当年和徐志摩居住过的小屋外,没办法相信自己曾那么年轻过。那个俗世尘襟里的多情种,携着他背后隐约的名字——林徽因、陆小曼、凌淑华、韩湘眉——便都若那模糊掉的画纸,辨也辨不清颜色。
1974年,苏医生去世后,幼仪迁往美国与儿子一家共同生活。
晚年,她决定让儿孙知道她的前夫徐志摩。于是她请徐志摩编《新月》的同事梁实秋,把志摩的全部著作编成一套文集。她提供一些信件,由儿子徐积锴带去台湾。徐志摩的著作,都是由徐积锴从美国图书馆找到复印寄往台湾。这是世间最早的一套《徐志摩全集》。书中所收的徐志摩整部著作,不是重新排版,而是原书影印,另加页码统一编排。对原书的错讹之处,每本著作后附校勘表更正。
1988年1月21日,张幼仪因心脏病突发病逝于纽约的曼哈顿寓所,享年88岁。《纽约时报》发专题报道,题为:徐志摩元配张幼仪女士在纽约病逝,享年88岁——张君劢、张公权昆仲胞妹曾是风云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