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兮闭着眼睛,静静的坐在雕花梨花小桌边,屋子背对着阳光,显得冷涩而阴暗,手边是一盏已然冷却的茶盅,素色细花纹青瓷茶碗里,几朵茉莉舒卷开来,瓣瓣透明的白色花瓣在水里肆意的绽放着,似在回顾曾经有过的美好。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前,她要求见海拉苏,之后就被带到这个房间,无人问津。
开始的焦急到现下已经淡然,海拉苏把她晾在这边,无非是想让她更加慌张,而后从心理上一步步击溃她。不得不说,海拉苏的确是个有智慧的人,不然也不会在短短两年之中摆平重重困难,拿到北矣的大权。
时间像手缝里倏悠而过的风,不着痕迹的飘过,没有任何人顾问她的存在。
心里一朵红莲静静的开着,一抹釉色自花瓣底端向瓣尖儿缓缓渲出,黄蕊上还沾染着晶莹的水珠。
可是突然,一道火焰从莲心喷涌而出,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袭入她的神经,可怕又疯狂的烈焰如火龙般迅速蔓延着,整个水面像着火一样,火势如荼倾天,向水底蔓延——
啊!
简兮睁开眼,从虚幻中挣脱出来,一头虚汗,脱力的趴在桌子上,捂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哈呼……哈呼……
那种感觉,太可怕了,好像身体都要被燃烧殆尽,几近毁灭。
这个身体,好像越来越不属于自己了。
刚缓过神,简兮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很轻,但是却清晰的传进耳朵里。像是透过墙壁,传进来的。
简兮蹙起眉,讶异的看向这个四面封闭的房间,转眼看到南面的墙壁上一卷画,画的是佛祖一叶渡河的故事,倒不是画多稀奇,而是透过那幅画传进来的声音,吸引了简兮的注意。
明显的,海拉苏是故意将自己留在这儿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简兮也不愿费脑细胞猜想,到底目的为何,先听了再说。简兮小心的挑起那卷画,只见洁白光整的墙壁上,钻着一个铜钱大的小洞,从那洞眼儿里还能看到隔壁房间的大致情景。
简兮遂小心的敛住气息,凑过去一看究竟。
一样的房间,连布置格局都九成像,只是那间屋子里正襟危坐的两个人,教简兮心里“咯噔”一下。
海拉苏跟曲古意。
海拉苏白扇轻舞,云淡风轻,嘴角一抹微笑,只是那笑却让人觉得心慌。有一种人,即使在笑,也给人一种可怕的压迫感,海拉苏就是这样的人。
海拉苏眼神往这边轻轻一瞥,那种充满戏谑的眼神让简兮心里一慌,好像他正在通过厚厚的墙壁,与她对视。
还好曲古意适时的开口说话:“机会来了。”
“哦?大王爷的意思是?”海拉苏端起桌上的酒盅,泰然自若的给各自斟了杯酒,然后举起一只白瓷酒杯就到嘴边,浅酌细饮。
“本王在宫里的探子回报,曲敛晟的确受了重伤,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药石无灵,宫里现在群龙无首,太后早已退出朝政,就算心有余,但力已不足。现下不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曲古意说到此,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欲望。
五年前,本应该是他登上那个宝座,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曲敛晟,一夜之内天翻地覆,不仅将他的五万大军悉数吞并,还把他贬到极北荒蛮之地,让他在全天下眼中,成了一个笑柄。
此仇不报,不共戴天!他曾经在心口自刺一剑,以铭记这一血债。而如今,他等了整整五年,终于给他等到了,这教他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沸腾?
在墙壁后面窥探着的简兮,瞳孔不经意的放大,手心早已被汗水湿了一遍又一遍。
“大王爷准备如何?”海拉苏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之笑,仿佛只是置身之外,隔岸观火之人。
“按照原定计划,”曲古意眼中一把火焰肆虐而起,嘴角一抹血腥之笑,五指并拢,做出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三路人马直接攻入皇城,本王要让曲敛晟,死无葬身之地!”
海拉苏的嘴角不着痕迹的弯起,手里捏着酒杯,细细的品尝着佳酿。
“到时候还请海拉苏殿下不要忘了我们的协约。”曲古意手里的酒杯捏得紧紧的,几欲要捏碎。
海拉苏放下酒杯,点头道:“本殿自然不会毁约,请大王爷放心。”
简兮已经无力的从墙壁上滑下,瘫软在地上,耳中回荡着曲古意张狂肆意的笑声,像魔音一般袭入耳中,震荡着脑核。
怎么办?他们竟然要攻打皇城!国将大乱,三路大兵齐齐挥师皇城,包围肆京,那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
事态已经远远超过简兮的想象,十指颤抖着扒在墙壁上,无力的蜷曲着,指尖发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堵墙内的笑声渐渐消失,门“吱呀”一声开启,一道久违的光线打入房间,让简兮下意识的抬起手挡住那刺目的光线。
一双锦靴踏入门槛,白扇轻轻挑起简兮的削尖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对视。
简兮抬起头,短暂的失神之后,迅速回过神,站起身,拜托那面扇子的禁锢,挺直腰杆毫不退缩的与海拉苏对视。
“小女子失礼了,殿下请勿见怪。”简兮的声音轻且脆,与刚才那个失神落寞的女子,简直是两般人。
海拉苏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拌合着半分欣赏,笑道:“好说。怎么,小姐不再与本殿兜圈子了?”他明显的听到简兮唤的那声“殿下”,这说明她认输了吗?他很期待呢,期待这个奇异的女子对他俯首称臣。
“小女子今日求见殿下,是想知道,殿下怎样能放小女子离开。”简兮问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双漆黑而明亮的大眼,毫不畏惧的看着他,眼中绽放的光彩教海拉苏心里都不禁一颤。
海拉苏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的覆上她束起的发,笑道:“怎么,不喜欢本殿命人为姑娘备的女装?你喜欢怎样的衣服,可以向长云交待一下。”
简兮对这个显得过于亲密的动作,微微一闪,发丝在他的指尖滑落,她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坚持穿男装这件事,在不知道对方已经掌握多少消息的时候,男装更加方便,
“多谢殿下关心,不过小女子粗布麻衣习惯了的,不劳您费心了。”简兮正色道,脚下不着痕迹的退后一小步。
海拉苏显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双隐着琉璃色的眼睛,一瞬闪耀过某种奇异的光彩。近似于猎人举着枪,慢慢的调准焦距,对准他的猎物。
“小女子小小一介红妆,不敢破坏殿下的大事,还请殿下放小女子一马。”简兮在那种目光下,生生有种即将被吞噬之感,不由得放低姿态。硬碰硬,她永远没有得胜的机会。
“呵呵,小小一介女装?大妃娘娘真是说笑了。”海拉苏眼中一抹精光,手一抬,在简兮的发间飞速的掠过,简兮头上蓝色的布带随他的手势落下,飘在半空中,像一只濒临死亡的蓝色蝴蝶,无力的掉落在地上。
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黑亮的光影,简兮瞪大眼睛惊讶的吐出一个叹词:“你!”即是为了他拨乱她的发而惊讶,又是为了他竟然晓得自己的身份而惊讶。
海拉苏很满意黑发掠过她的脸颊,最终垂在她胸前的场景,笑容更盛道:“娘娘清容于国宴那晚便让本殿印象深刻,此次能有缘再相间,真是本殿的荣幸啊。”
那一夜,简兮月下一曲清歌,无上风华,还有百官面前“民贵君轻”的滔滔之论,不仅让曲敛晟甘拜石榴裙下,更撩拨了海拉苏那颗高傲的心,这样的女子正是他所寻找的能够与他并驾齐驱之人。
至此他的心中,便镌刻下那一道素面朝天,飘飘欲乘风而去的倩影。
简兮心下叹了口气,闭上眼说道:“所以殿下一开始就发现我的身份了?”可笑被当了半天猴子耍,自己还不自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一开始到不至于,只是有些熟悉罢了,之后你听到我真实身份时不经意露出的惊讶的表情,才让本殿开始怀疑,一直到今天本殿才完全确定。”海拉苏自若的坐下,端起简兮用过的杯子,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你想怎么样?”简兮深吸口气,缓声问道。已入瓮中,不得不受制于人。
海拉苏放下杯子,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很简单,要你与本殿合作。”
简兮一颤:“什么?”与他合作?不是要她通敌卖国吗?简兮没有察觉到,她潜意识里已经把庆云当成了祖国。
她穿越后,第一脚触到的就是庆云的土地,而后每一步都踏在庆云的国土之上,在心中庆云已经慢慢占据了她一部分心脏。何况曲敛晟……
简兮不经意咬紧下唇。
海拉苏轻嗅着茶盅里,茉莉花的淡雅清香,缓缓道:“大王爷已经埋下三路人马,一到时间便三路人马包围肆京,且曲敛晟身受重伤,此次几乎是插翅难飞。大妃娘娘还要看清时事才是。”
简兮明白,他说的不错,而且刚才的谈话中,海拉苏所提到的与曲古意之间的协约,恐怕他也会插上一脚,曲敛晟这次真的危险了。但是——
“我说过,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并不想掺和这些男人之间的事,而且,我对你们也没有多大的用处,难道不是吗?”简兮试图说服他。
“据本殿所知,大妃娘娘是在国宴那晚自己逃出皇宫的,不知本殿说的是也不是?”海拉苏侧过脸,戏谑的问道。
简兮顿了几秒,回道:“……是。”
“那就好办了。既然娘娘本身就不喜欢那座皇宫,不喜欢皇宫里的人,那帮本殿一个小忙,又有何不可呢?”海拉苏站起身,拉过简兮的手,琉璃色的瞳孔像一道咒语一般侵入简兮的心神。
“……”简兮无话可说,只得抿唇不语,半刻后简兮才启口道,“若我坚持不答应呢?”
海拉苏笑了,低沉而清冽的笑声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回荡,撞击到墙壁上,复又再次袭入人的耳膜:“这就由不得娘娘了,想必那位小九公子在娘娘心中的地位,并不轻吧。”
简兮体会到他话中的含义,提声道:“你想怎样?!”
“本殿不会将他怎样,只是最近的饭菜里,本殿下了一种名叫”七虫七花七叶草“的药,对于普通人倒是没什么影响,甚至可以助眠。但是对于有武功的人,每隔七日便需一粒解药,如果拖延三日而不得,那后果,只能是——黄土陇中见故人了。”海拉苏挑起她的发,在鼻尖轻嗅一口,指尖“不小心”擦过简兮的侧脸。
但此时的简兮已经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了,她脑中只有一句话:七虫七花七叶草……黄土陇中见故人……
海拉苏耐心的等待着,他知道简兮一定会答应的。对于他断定的事,他从不怀疑。
不知过了多久,简兮的缓缓的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一句话说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此刻的她像背负着千山万峦,无比的深重,不堪重负。心口上像被覆上了一层千年寒冰,那种寒冷一直投到骨子里。
海拉苏满意的一笑,嘴唇凑到她的耳边,状似呢喃道:“很简单,回到曲敛晟身边,给他下一种药。”
“什么?!”简兮脚下一个踉跄,身子软下,几欲倾倒在地,被海拉苏环腰抱起,落入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