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来,你真敢娶那个清国女子了……”
苏明亮家。
苏明亮的杂货店是前铺后居,居所就在杂货店里边。地方不大且陈旧,室内还有不少的西洋摆设,中央放着一张一人座的西洋沙发。阳光仅从一扇狭小的窗钻进,是以虽然外边是阳光充沛,但室内还是阴阴沉沉的。
室内不止三个人,还有一个穿着西装,头戴西洋绅士帽子,拿着拐杖的,约五十来岁的男人。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是日本话。
那人虽然身材矮小,但一脸严肃,留着发白的小胡子,双眼炯炯有神,声音铿锵有力,不怒而威。话说完后缓缓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搁在手杖上。
苏明亮像是在那两人的监视下。此时的他,恭恭敬敬,低着头,目视地上,身子微微前倾地站着。
“林大辫子、田老二都不是娶了清国女子吗?”沉默良久,苏明亮终于回话,声音轻浮无力,与其平时自信的他可谓天壤之别。
那人冷哼一声:“他们只视清国女子为玩物,而两人目下都在本土了,听说两人的妻子知道他们的丈夫抛弃她们后都哭得死去活来,一人还好像上吊死了,你是否舍得让你的红颜知己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
苏明亮的脸色开始发白:“我可以先娶了她……然后骗她我要回汉口一段时间,待有机会再和她相聚。”
“回去老家能不带上新婚妻子吗?”见苏明亮回答不了,那人又从口袋拿出一张票:“船票都给你买好了,你就乖乖回去吧!”
“那……”苏明亮很不愿意地往船票看了一眼:“我就说我要去远行,总知一定有办法的!”
那人开始不耐烦:“目下战事急迫,时间无多了!我们已经因为你而浪费了不少时间了!”
“父亲!”苏明亮终于抬头看着那人。
“就算你能回去,那之后呢?你骗得她一时,可骗不了她一世!她是左宝贵之女,要是她知道你是日本人,她必跟你恩断义绝!”
“她可以永远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苏明亮似乎早想过这一点,细起眼睛将其意图和盘托出:“他日我帝国统治了四百余州,我压根就没必要再蓄发留辫,也没必要一定居于本土。而时日一长,她和我,也不都是日本人吗?”
那人没想到苏明亮想得如此长远,也觉得此话不无道理,但就此让自己的养子娶一清国女子终不能接受,把头侧向一边,冷峭道:“你说的是很长远的事情,我劝你还是打消这念头。女人,回去我多多都可以给你!”
“父亲!”苏明亮一幅恳求的目光:“求你成全孩儿吧!”
那人不单不为所动,更丧失耐性,一幅严父的威严如泰山般压下:“即使我肯,你生父可不会肯!”双目利箭般射向苏明亮,怒气从鼻孔呼啸而出。
苏明亮目光顿时掉到地上去,面如土色,窒息之感如风拂面。然而,当想到刻下心兰就在左府等待自己,而自己不单不敢离开房间,就连目光也不敢往上越过眼前那双光鲜的皮鞋和旁边那刚健有力的手杖,只能卑微地在残破不堪的木地板上徘徊,苏明亮既痛恨自己的怯懦,也痛恨义父对自己的专横。
一辈子都是这样,一辈子都是听他的……自己想做什么,要什么,从来就是不能!因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地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工作……现在还要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为什么你总是代替他说话?”寂静中,苏明亮终于说出十多年来也不敢说的话来:“他是个已死之人,你怎么知道他的意愿是什么呢?”哪怕声音还是有点抖颤,目光还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