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听见像是怪责的话,左宝贵怒火中烧,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你给我多少人了?你给我多少门炮了?!援兵又迟迟不到……我的营官都快死光了!”说着眼睛就红了:“你给的仁字军早就撤了!丰升阿连人带兵由始至终连影儿也见不着!”说完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丰升阿身子仿佛震颤了一下,早就被日军吓破了胆的他此刻无话可说,目光只好讪讪地闪开,装着什么都没听见。
“不是故意不给你援兵,而是从哪里调兵给你,那里都会告急!这始终是勇兵不够的问题!”
“勇兵不够……你们抚心自问,是不是真的无兵可调?你们抚心自问!……咳咳……咳咳……”左宝贵力竭声嘶,怒视众人,每个字都带着自己将士的鲜血和冤屈。
丰升阿始终不敢看左宝贵一眼。薛云开则不以为然,鼻子吭了口气看往别处。
又是一阵沉默。
面对如此境地,闵丙奭和朴永昌一直难堪得抬不起头来,而倭人快将从北门攻入,两人都开始为自己往后的日子打算。
听不见回答,沉默最后还是由左宝贵自己打破:“说白了,还不是所谓的诸军总统,不过是徒有虚名!连一个营都调动不了!”语气稍微平静下来,然而却不乏挑衅性。
左宝贵一而再再而三的当众侮辱嘲讽自己,叶志超已气得两眼冒火,银牙都快咬碎了,欲马上就拍桌子和他翻脸,然而生死攸关,最后还是压着盛怒说:“我不跟你争论这个……现在外围几个垒尽在倭兵手里,就剩下这么一个牡丹台,就算马上给你援兵也很难守得住!”
左宝贵还未回话,一直不吭一声的马凯清却先道:“哪怕为时已晚,但也应该尽力一搏!即使和他们打巷战,也总比向外面数万倭兵突围要好!何况一旦打巷战,倭人的大炮就难以施展。至于子药炮弹虽然消耗很快,但我觉得倭人最猛烈的攻势已经过去,桥头的倭军更似无力再战,像早上如此猛烈的攻势,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故接下来子药炮弹未必如早上般消耗得那么快。”见众人一时间回不了话,再补上一句:“我毅军愿意立刻给北门增添三哨,大炮一门!”毕竟在东南战场重创日军,马凯清实在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反胜为败。
左宝贵看着目光一直在桌上的马凯清,雪中送炭的感觉不言而喻,也觉得当初视其为仇人着实不该,亦后悔莫及,本想答谢一声,但还是觉得应继续和叶志超争论要紧:“还未说,要是退往安州,那就只有一直的退,退到有大炮御敌的地方,就如你的牙山故事。到时候咱们罪名轻的也起码革职查办,重的自然头颅不保!既然已经骑虎难下,何以就不能咬定牙关,破釜沉舟与倭人一战?!”
然而叶志超仿佛没有听见左宝贵的话,只是一副怒目的看着马凯清。他实在没想到,年资和官阶最小的马凯清在这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竟然还是站在左宝贵那边。而他这么说,压根就是把自己往死处逼。
叶志超的呼吸越发沉重,对马凯清的目光和语气也变得凌厉:“若巷战不敌,前方各军腹背受敌,那可是全军覆没!”最后四个字说得特别的重,特别的慢,像是在恫吓众人。
左宝贵则立刻应了句:“若倭人一两天仍攻不下,弹尽粮绝,何尝不是全军覆没?!”
实在没办法。叶志超拿起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油汗,眼睛闭上了片刻,深深地呼吸一下,然后幽幽的说:“既然争持不下,为公正起见,咱们举手决定……”
左宝贵和马凯清互望一眼,心知不妙。
“来,觉得应该继续守下去的,举手。”
但两人无可奈何,不得不举手。
“觉得应该率兵突围,退守安州的,举手。”说完叶志超自己就举起了手。
丰升阿紧随其后。
平时见左宝贵雄辩滔滔时总会辩驳一番的薛云开,此刻却一直沉默。表面上一片平静,但内心却还是经历好一番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