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躺着的岳冬整个人凝住了,心脏也仿佛动弹不得。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睛里那火光里的倒影,还有一身栗然的毛发。栗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突如其来,莫名其妙,不可名状的──惭愧。
他此刻于此,只不过是希望左叔叔早日回心转意,只不过是念叨着心兰那句“以死为生”,但求早日相见。除此以外,心里再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但此刻听见朝鲜老头这番话,除了首次感受到朝鲜人对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外,不知怎的,更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左叔叔来。他回忆着两人说话的片段,虽然听不见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岳冬隐隐感到,他们是在说,自己心里缺的,就是那点“多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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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一片鱼肚白,这荒废的小村依然隐匿在一片乌蓝色的树林里。
晨雾袅袅。踏入农历八月,萧瑟的树林蕴藏着阵阵寒意。
屋里中央亮着微弱的火堆,勉强能看见众人森然而疲惫的表情。地上是杂乱无章的地图。五个人围火堆而坐,当中包括岳冬和朝鲜老头,还有两个勇兵。三儿、启东还有另外四人则在屋子四周把风。
今天是侦探小队约定于此准备整顿回平壤之日。
外边不时传来马匹的嘶叫声。那是众人从平壤一路骑来的,到了这儿才放下,然后分头窜进山林侦察,仅留下两人看守喂饲。
“真的没时间了!倭人已经离咱们很近了,咱们绝不可能再数一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棱角分明,成熟稳重的脸上,正是这侦察小队的队长,左宝贵的近身侍卫──常殿侯。
“但不可能咱们几个数差这么远呀……”这里最年轻的岳冬不忿地说着。
此行对于岳冬来说可以说是阔出去了。一路上他始终忘不了,那晚左叔叔是如何忍受着锥心之痛来把兰儿的信烧掉,也要看到自己欲哭无泪的表情。虽然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也知道即便此行有功,左叔叔也未必轻易饶恕自己,但他还是希望此行能化解,哪怕是一点也好,左叔叔对自己的怨恨。所以此行已经艰辛险阻,但力臻完美的岳冬就是觉得不踏实,生怕只要自己稍微有一点松懈,就会失去左叔叔饶恕自己的机会。何况现在三个小队估计的日军数目有如此大的出入?
“丝毫不差才奇怪呢!”常殿侯颇不耐烦的说。
“但不可能差几千人哪!”
“起码咱们知道倭人北路最少有六千人,而不是先前左军门估计的两三千,这,已经是不枉此行了!”常殿侯说着也很是沉重,其余各人也暗捏一把汗,毕竟连大家一向信任的左军门也估计有误。除了在南边派大军压境,倭人竟然不顾窘于财政国力,无惧翻山涉水,补给困难,在北路也押上奇兵大股,绝不是左军门先前想象那样只图牵制。
“我可以一个人去!”岳冬坚定地看着常殿侯。
常殿侯眯起双目看着岳冬,觉得只不过是半年不到的时间,这小子跟以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岳冬真是天悬地隔了,稍稍仰起脸的叹道:“你就真想一去不返,来换你的左叔叔跟你不计前嫌吗?”同为亲军勇兵,大伙都知道左军门和岳冬近来之间的芥蒂,而作为左宝贵近身侍卫的常殿侯自然更是一清二楚。
岳冬否忍不了,欲言又止,目光躲进飘忽不定的火光里,怃然道:“即便我回不去,他对我也不会怎样……”
只见常殿侯无奈地笑了笑:“那你就太不了解你的左叔叔了!”
这时传来急速的草丛声,伴随着三儿哑着声音的喊声:“倭兵来了!倭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