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风俗画报”刊登了败将叶志超妇人孙氏给夫君之家书,吁国人引以为戒,现节录如下:‘……忆吾夫从戎廿载至今,每战必先,人所钦佩。此时年近六旬,精神虽好,较前实差许多。总宜调遣得人,勿身先士卒,是为祈。朝鲜的天气过热,祈保重柱石之身,公余之暇仍需节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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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外人马辐辏,胜旗招展。
一条长长的人龙从城里伸往远处的并岘高地,然后沿着蜿蜒的道路消失于氤氲之中。
虽然四周的树林还是郁郁葱葱,但整个景像已被盖上一层肃杀的黄纱。上千步队低头急步前行,马队则不断在旁轻步赶上。马嘶人叫,板车辚辚。山风呼啸而至,人海、树海、胜旗争相飘飖。
叶志超正在玄武门上背负双手面对着这一切。
左宝贵终于吃力地登上了城楼,看见叶志超低着头的背影,就已经给人一种恹恹欲死之感。毕竟,他回到平壤没几天就已经以“倏得头眩心跳之症”为由,请求“开缺回津就医调养”,但朝廷则以其“牙山大捷”为由慰勉之,更命其为诸军总统。叶志超其后再次奏请开缺就医,朝廷则谕其“毋庸开缺,在营安心调理,一俟痊愈,即统帅全军合力进剿”。然而,现在朝廷不耐烦,还未让他“痊愈”就命他进剿了,叶志超的“头眩心跳之症”自然越来越烈。
左宝贵扶着拐杖一步一停的走到其身旁,仰望眼前的光景说:“听说,依尧帅正赶往咸镜道,以截击元山之倭兵。盛军吕本元也整装待发,准备登船……”轻松的语气像是欲打破近日好友间的龃龉。
叶志超却一声不发,阴沉的脸也侧到一边去。
左宝贵见状,思量片刻又道:“奉军刚收到从水路运来的一千石的粮米,还有另外一千石几天能到……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儿。”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他当然知道此刻叶志超是什么心情。最后朝廷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示意要主动出击,更被皇上点名批评,对于最早领教过倭人厉害,在战守问题上与自己闹得不可开交的叶志超,自然是百般滋味在心头,也难以面对自己这个因此而差点被他气死的老朋友。
这是第一次听见有粮米大规模运到平壤,而且还能分一点给芦榆防军,叶志超的脸还是不自觉地往左宝贵侧了侧,然而心中的不忿还是让他把脖子保持坚硬。
“你不用这样……”左宝贵无能为力,只好以事论事:“若今日不战,明日又不战,坐待倭寇抄过平壤,截我归路,到时候必定授首遭戮,心实难甘!”
叶志超听见心中更是不服,还想在与之辩论,但一想到他才大病初愈,话在喉咙便咽住了,愤愤道:“你不是总统,当然能这么说……”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的信,语气更变得低沉:“我还想抱抱自己的孙子呀……”
这段时间内各军陆续有零星的轻骑带着将士们的家书到来,又将将士们的回信带回去。此时看到叶志超手中的信,本来正想骂他自私的左宝贵知道他也收到了亲人的来信,脸色陡然变得难看,声音也变得沙哑:“……你还好,儿女都大了,孙子也有他们照顾……我呢?”
叶志超知道自己说中了左宝贵的痛处,忙歉疚起来,转过身子扶着他说:“别这样说吧,打不过就撤呗!”
“撤?”左宝贵眯起双眼,再次动气道:“你从成欢撤到平壤,从平壤你会撤到安州,从安州撤到义州,何时才是个头?是不是跑到国内你就觉得安然无恙呢?”见叶志超了无底气的规避自己目光,又道:“士兵们都叫你‘长跑将军’了,你是不是想背负这外号渡过余生了?你也不想你孙子因你而羞于人前吧?……咳咳……”
叶志超难以辩驳,见左宝贵又呛咳起来,只好唐塞过去:“不就是说说嘛……动什么气?”
本来还想勉慰叶志超一番,但见其始终是烂泥扶不上墙,左宝贵也心灰已冷,拨开叶志超的手,扶着拐杖缓步离去。
看着左宝贵佝偻的背影,叶志超忍不住喊了声:“嗨!……你……没收到兰儿的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