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人占我亚细亚一寸之地,即我一寸之耻辱也。……惟愿尽亚细亚之全力与欧洲进行一大决战,以惩处其多年之积恶,使之非仰仗我不可。盖此举非特为复仇也,仅使其知亚细亚之威力,断绝其再倚强凌弱之贪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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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旅顺出发后,杨建胜便已经找机会跟岳冬解说了一切,跟他说了裕帅如何在韩家屯大开杀戒,赵西来如何自杀,左宝贵如何向裕帅力劝,如何和裕帅对着干,如何尝试拯救众人,回程路上又是如何痛心疾首……至此,岳冬终于清楚,当天左叔叔在滂沱大雨下跟自己说是他亲手杀了他父亲,的确只不过是希望藉此让自己对兰儿死心,好让女儿不用守寡而已。
每想到此,再想到那天晚上和兰儿过的一夜,岳冬都会不自觉地问自己:我那时候是不是为了报仇了?再想到左叔叔那天“你这是报仇吗?!”的那句话,岳冬的卑微的身子就会不自觉地卷曲起来,仿佛掉进了一个冰湖,那愧疚和后悔感就犹如冰冷刺骨的湖水刺进身体每一个毛孔。岳冬也想过磕头认错,但这念头一冒出来,左叔叔那句“我却后悔收养了你!”就马上犹如利剑般猛刺进岳冬的耳膜,痛感瞬间直达心房,而岳冬也再不敢往下想了。
左宝贵仰着脸从眼皮缝中斜了斜岳冬,冷冷地接过碗。
看着左宝贵在喝药,岳冬的目光也落在其额上那星罗棋布的冷汗和那些绷紧的青筋,还有那一胀一缩的胸腹,像是呼吸也很费力,岳冬只觉得这段时间他的左叔叔确是苍老了很多。
但最让岳冬难受的,还是他一路上对自己的不揪不采,还有像现在如此锥心的冷眼。无论自己显得多么的恭顺,多么的耐劳,比别人都能吃苦,主动甘之如饴的领活干,又把自己的马给了晕倒的勇兵……即使满身的鞭伤还在流脓,要约翰每天给自己洗伤口,自己仍是能忍着剧痛,不吭一声,哪管身体已经达到极限,然而换来的,还是冷眼。
此时左宝贵喝完药,把头侧向一边,把碗还给岳冬。
连冷眼也吝啬,岳冬脸上一沉,一脸死灰地接过了碗,退后几步,转过身,拖着颓唐的脚步离去。
没走多远,杨建胜便追了上来:“冬儿!”
岳冬没精打采的抬起头,也没心情应他。
“他说……”杨建胜有些嗫嚅的说:“以后你不用再去给他送药了……”
虽然杨建胜马上说了些安慰的话,然而岳冬已一句也听不进去,脸色更是灰黄的他只能合上眼睛,让糜烂的心田继续遭受无情的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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脓血继续从狭长的伤口流出。
篝火穿过厚重的帐篷,映出了两个黑影。像每晚一样,约翰正在帐棚里替岳冬清洗鞭伤。
此刻无论约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又无论约翰如何弄岳冬的伤口,岳冬始终都是一副石刻似的表情,出神地看着眼前脱下来的号衣,还有旁边那个父亲在韩家屯里送给自己并一直携带在身的布袋。
岳冬听了父亲的话,在大婚那天把那个跟了自己二十年的,从小就视为最珍贵的,父亲送给母亲的布袋送给了心兰,而自己则带上父亲在韩家屯里送的那个远赴朝鲜。
篝火映在号衣和布袋上,或光或暗,闪烁不定。岳冬就是看着,愣着。
这半个月来,他实在想不明白,父亲既然是被官府杀死的,为何这一刻自己还穿着这件号衣?还未说,他当初当兵,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满足左叔叔和兰儿的寄望而已。
不是父亲临别前跟我说过要“当个好兵”,不是为了左叔叔和兰儿,我早就把你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