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鸟儿冲向蔚蓝的天空，翅膀把阳光切割成几段，斜斜的照在有些年月的旧门板上，参差的木纹也漾出一层温暖的微光，门板被拿到一旁，屋里探出少年刚毅的面庞，他走到阳光里，伸展着手臂，小麦色的皮肤和精壮的肌肉泛着一种类似希望的光芒，只是少年脸上深深埋藏的悲怆让他看上去有些颓败。
“布谷，布谷。”
灰身子的鸟在空中凄厉的叫着，彻底打破了这个本来很是美好的早晨，连初生的阳光都泛起一丝冷意，少年看着那只被唤作杜宇的鸟儿，好像看到了千年前那位人人称道的君主，在执著地守护着自己的子民。
只是，很可惜的吧，少年并不能算是他的子民，只是远方的离人，或者说，是飘荡着的一缕游魂，找不到归去的方向，只能不停地向着远方奔走。
他用手遮了遮太阳，准备回到屋子里去，三个月了，还是没能适应这个地方的阳光，这里的阳光，总有种刺人的热度，比记忆中那种温吞冰冷的阳光温暖了不知多少倍，却也陌生了不知道多少倍。
“哟，莫老板，今天早啊，我这刚磨的豆腐，来不来一板？”
“行啊，白大娘，我去给您拿钱。”
“哎呀，这邻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你莫老板的好信誉啊，来来来，先拿着，钱嘛，有什么着急的。”
少年自然是莫离，他跟着前面同样一席红色衣裳的白大娘，突然有些酸涩的感觉，晃了晃脑袋，把那份悲怆更深的埋藏起来，取了豆腐转身回到自家的小店。
刚放下豆腐，就听见后面的白大娘吼着自家的孩子，“你个懒货，赶紧给我起来卖豆腐去，人家莫老板都起来开店了，你这是要睡到什么时候去！”
“哎呦哎哟，娘啊，远山寺不是订了三四倍的豆腐赶庙会用吗，我就多睡会怎么了。”
“你还跟我犟啊？人家寺里那是拜佛用的啊，你娘好意思跟师傅们多要钱吗？赶紧的，王婆，李婶，六叔家的豆腐。”
“我去，我去还不行嘛，您老人家别揪我耳朵啊！”
莫离嘴角挂上一抹几乎看不见的浅笑，隔壁每日里都会有一二出这般的戏本子，倒也不厌倦，隔了一会子就又听着白家孩子挑着担子的叫卖声，还有草鞋擦着青石板路的清脆声响，渐渐消失在远方。
抬眼看出去，正看见白家孩子褐色的衣衫半敞着怀，走到远山的青翠之中，阳光在身后拉扯着他一摇一摇的扁担，青石街的两头有刚刚晨起的村人们，收拾了准备去忙活着一日的活计。
其实日头已经老高了，但是这座峨眉山脚下的小城显然才刚刚睡醒，带着一贯的慵懒。
莫离看向外面的世界，渐渐熟悉的感觉有些抚平了他慌乱的心，三个月之前，他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在一条不知名的小溪上，村民们很自然的跟他打着招呼，他却完全不认识这些热情的村民。
他的记忆里，还是只有之前漂流的那个黑暗的世界，光怪陆离的一切，渐渐亮起的星光……这许多年来的诡异画面，和那个玄衣红裳的女孩被抓走的画面一起深深地种在他的心底，在他的眼睛里添上了许多深邃和悲怆。
刚下了河，他就被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拉了过去，“哎呦我说莫老板啊，你这出趟远门可把老唐我给馋坏咯，赶紧赶紧，这我刚捞的鱼，啥都有啊，你这赶紧给我做顿全鱼宴来。”
让老唐引着，他被拉到了一家不大的铺面，老远就能看见那个陈旧的招子上大大的鱼字，来到近前，就看到一家很有些年岁的铺子，牌子上“老莫鱼馆”的字迹俊秀飘逸，却显然是遭受了不少的风吹雨淋，门板也有些岁月的痕迹，却是很结实，只是参差不平，且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小店不大，却是间老店，而且旧是旧了点，却丝毫不觉得破败，反而给人一种兴旺的感觉。
“阿莫啊，等以后爷爷不跑船了，就在村子里开家小饭馆，别的咱不会做，咱就做鱼，什么清蒸啊，红烧啊，糖醋啊，做全鱼宴都行。你太爷爷当年就开过一个‘老莫鱼馆’，这名字好吧？本来要不是……唉，这老莫应该是我，然后，再传传就该到你了。所以说啊，这做鱼可是咱们家祖传的本事。”
“来来来，看着啊，这鱼背上有三条腥线，给拿刀挑了才能好吃。还有啊，你这个腌鱼的时候，膛子里可得清干净咯，要不容易烂。诶诶，你给我悠着点，那个是苦胆，你把它弄破了这整条鱼都不用吃了……”
莫离看着这家“老莫鱼馆”，有些酸楚的回忆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却又被他强忍着压了下去，但是一丝丝疑惑又开始慢慢在心间弥漫着。
“我说莫老板啊，当初你爷爷管着这鱼馆的时候，那他做鱼就是一绝，没想到你这手艺一点儿不差啊。”老唐在对面吃得满嘴流油，连汤都不放过，“不过，也没见你们家有啥窍门啊，咱就做不出那个味。”
“啊，就是处理鱼的时候有点窍门吧，也没有什么的啊。”莫离泡上一壶茶，温吞的笑着，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是啊，我当初缠着问，问出来了也不会弄，不就是‘这鱼背上有三条腥线，给拿刀挑了才能好吃。还有啊，这个腌鱼的时候，膛子里可得清干净咯，要不容易烂。诶，得悠着点，那个鱼肚子里有苦胆，把它弄破了这整条鱼都不用吃了……’我都记着呢，就是做不出这味来。”老唐灌下去了最后一口鱼汤，用手把嘴一抹，就从莫离那抢过杯子，仰头灌了下去。
老唐起身往外走，丝毫没看到因为惊吓把茶水倒了一桌子的莫离，“唉，咱这十里八乡，跑船跑马的，哪有一个没吃过你家这鱼的，咱茶峒地方吧，白溪绕着，峨眉靠着，这三教九流来了又走，反正肯定得在你这鱼馆停上一停。得嘞，我这再去抓两条鱼来。”
老唐走到门外，“呦，这不是我们豆腐西施嘛，我说他白婶子啊，给咱做盘子麻婆豆腐吃吃要不咯。哦哟哟，你说说这做麻婆豆腐嘛，你这个脸上这么白净可要不得的咯。”
“死相，天天上我这来，你这真是来吃豆腐来着，老大的年纪了，也不找个恶婆娘，管着你都没空去吃莫老板的鱼。”
“得了吧您啊，要是婆娘不让我吃鱼，我就不要婆娘了！”
“滚！”
莫离正出着神，老唐又调笑着走了进来，拎着一大条活蹦乱跳的鱼。
有时候，在这小城小村的日子，就是这么让人沉醉，不过，茶峒地方的安逸，至少现在莫离是没啥诱惑的，这三教九流都来的鱼馆，正好是消息最多的地方。
莫离刚刚把鱼头剁了下来，老唐在旁边喝着茶水，“唉，莫老板啊，过两天远山寺有个庙会啊，这到时候你不得找个……”
正说着话，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浅粉色裙子的少女，脆生生的喊着“莫离哥哥在吗，那个，我娘说，过两天有庙会啊，你有空吗？”少女在那抠着门板，脸都要埋进脖子了。
莫离拎着鱼头转过来，“有空啊，怎么了？”
看到的却是脸红的滴血的小姑娘和一脸意味深长的老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