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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一个漫游者在迪庆高原

依拉草原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到了香格里拉,依拉草原是必去的地方。然而,从我到了依拉草原开始,它就一直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以致我离开时,依拉草原是个什么样子,我都没有看清。

在秋天绵绵不止的细雨中,我真的没有看见真实的依拉草原。我看见的依拉草原,只是一匹又一匹清瘦的马在冷风中低垂着头,眼皮耷拉着,等候游人来骑着它们在依拉草原上奔跑。它们的主人在远离它们的地方,向游客招揽着生意——游客骑它们一次要付给它们的主人一定的报酬。当然,还有牦牛,还有绵羊,它们不能像马儿一样驮着游人在依拉草原上奔跑,但它们可以让游人骑在它们身上拍照。我看见一些小孩正在它们身上对着照相机或是摄像机傻笑,那样子比骑马的还要激动。接下来进入我的视野的,是很多的牛粪、马粪、羊屎,还有各种品牌的烟头,它们像一群失去海水后刚睡去的鱼,杂乱无章地散落在依拉草原上。假如这个时候不是阴雨天,我真不知道这些粪们会发出怎样的味道,我真不知道从大老远跑来看依拉草原的人们会怎样把自己的手捂在自己的嘴上。而往后倒退几十米,也就是在依拉草原的入口处,摆着许多烧烤摊,使得整个入口处烟雾缭绕,却不像村庄上空的炊烟,让人觉得温暖,让人想到回家。虽然,此刻的天空下着冷雨,大地上吹着寒风。

来香格里拉,然后深入香格里拉的每一处地方,是我计划了很久的梦想。如今,在我终于走进依拉草原的时候,神灵突然不高兴了,把我梦想中的依拉草原收回去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依拉草原的事了?

在来依拉草原之前,在第一天来到中甸住在开着暖气的迪庆宾馆里,在今天来依拉草原的路上,我一直在谋划着怎样把依拉草原纳入我身体的最深处,怎样把它在我今后的光阴里,像对待花瓣一样,一瓣一瓣地拿出来喂养飞行在我的光阴里的每一只天鹅。我甚至还想着怎样在今后的光阴里,向世人炫耀我已经拥有的依拉草原。真的,想到由神灵镶嵌在大地上的依拉草原,想到依拉草原将为我带来的洁净与快愉,我简直激动得想哭,并且想大声地哭出来,让神灵都能听到。一路上,我很多次想到飞,想到鹰的翅膀。我想一下子飞到那些由神灵和天使们美化的处所。

然而,现在,我的一切谋划已经成为梦游者的幻想。神灵在我抵达依拉草原之前,神灵在我只差一步就踏进依拉草原的那一瞬间,突然伸手把它最初的造化收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它专门用来惩罚——或者叫蔑视——欣赏者的伪造之作。甚至,即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它还把这个并不真实的依拉草原晃来晃去,不想让我看清它是真还是假。

是呀,或许真的是我自己的不是,是我在什么时候惹着依拉草原,或是惹着神灵了。

从一开始知道这里是神灵居住的地方,我就只想着怎样获取神灵创造的美,却没有想过为神灵创造的美付出点什么。谁都知道,对不劳而获者,神灵是蔑视的,甚至是严惩的。在你还没有付出过点什么,却已经有了想获取一切的念头时,神灵就把它创造的一切收起来,让你连见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尤其是我,神灵已经避之唯恐不及。

这个秋天,我是失落的。在我把看望家人的时间,准备用来获取神灵播洒在依拉草原的美时,神灵却把依拉草原的仿制品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让我分不清这世间的真假、虚实。我像是站在梦中,又像是站在世间之外,却与天堂和地狱相隔甚远。在我的体内,除了揪心的疼痛,什么也没有。

我见到的依拉草原,只是神灵挂在迪庆高原上的一块布。等我在返回的途中流下一路的泪水后,神灵一定会把这块让我伤心的布收回去,重新把真实的依拉草原挂回到大地上,让阳光照着,让其他人的目光照着。

——因为我已经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回到了我的出发地。在我的身后留下的,只是一路的忏悔。

飞翔在归化寺外的另一只鸟

我是飞翔在归化寺外的另一只鸟。我一直希望这秋天的雨水少一些,以免淋湿了我的羽毛使我无法飞翔,可是,连我内心的想法也是徒劳的。好像秋天的雨水只想着在秋天流尽,使得我内心的祈祷不能让它出现一丁点儿的舒缓。在我和很多人走在通向归化寺的路上时,秋天的雨依然下个不停。

来到归化寺对面的一座小山上,我停下来不走了,我说我就要在这里看归化寺。同行的人们都知道,秋天的雨虽然无休无止,却不会下很大,我绝对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冲走,就放心地踩着满地的泥泞,一步一滑地向归化寺蹒跚而去。

他们都想进入归化寺。还在昆明的路上,他们心里口里都在念叨着。

剩下来的时间,我就一个人站在归化寺对面的小山上远远地看着归化寺。小山不高,却能让我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以至于他们是怎么进入归化寺,是什么时候进入归化寺,我都知道了。

这个时候,我是飞翔在归化寺外的另一只鸟,可我没有飞,也没有想到飞。我只是站在矮矮的山头,任由我体内的一切自由地飞。其间,太阳露了一下脸,一束亮光静静地照耀着归化寺。在透明的光线里,我看见秋天的雨水在穿越时发着金光,直到隐入光线的背面。

此刻还是早晨,太阳的光线是斜射的。太阳的光线从我的后面斜射过来时,把我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到了归化寺上。遗憾的是,从太阳出来到太阳离去,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太阳的匆匆离去,以及秋天的雨水无休无止的坠落,不禁使我意识到,我的目光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是在大地上忙着寻找明天的归宿的旅程。

半小时后,进入归化寺的人们又走出归化寺,踩着满地的泥泞一步一滑地向原地蹒跚而来。他们经过我的身边时,我说刚才出太阳了,他们听了都大吃一惊,说怎么他们不知道,问我是不是在骗他们。其中一人还显得有些不高兴,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大声对我说,你这种鸟人,简直是在说鸟话。

我确实是一只鸟,还是飞翔在归化寺外的另一只鸟。尤其是现在,我更以一只鸟惯有的缄默方式,一言不发地走在他们中间。

只是,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缄默原谅我,而是认为我真的在欺骗他们,才如此愧疚地在他们面前保持沉默。一个声音还挤进我的耳朵对我说,我知道你不说话是因为正在为你所说的谎言忏悔,因为忏悔确实是需要静心静气的。

我微笑着轻轻对这个声音说,你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最好是直接对他的心说,我确实是在忏悔,我不仅为我自己过去的一切罪过忏悔,还为他以及他的同伴过去甚至现在的一切罪过忏悔。你问我为什么?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他们是迷失的,他们从来就不懂得什么叫忏悔。

神山在我面前保持沉默

还在很远的地方,就有人指着一座山对我说,这是一座神山。于是,我就真的把这座山当作了神山。

我想,既然是一座神山,它就一定会对我说点什么,毕竟在我抵达它之前,它没有像鱼儿回避陆地那样回避我。我甚至在想,他一定早就想对我说话了,并且有很多话要说,才没有回避我,才在这个阴雨绵绵的秋天等候我。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它对我说它想对我说的一切。我还在心里腾出了很大的空间,希望把它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完整地容纳。

来到神山面前,我就站住了,并把我全部的听力都打开,把我全部的记忆力都打开,还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可是,等了很久,神山也没有说话。我想一定是它还没有准备好,就继续静静地等。过了一会儿,神山依然没有说话。我想可能是它还没有看见我已经站在它的面前,就假装感冒打了几个很响亮的喷嚏,但神山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后来我想,它或许已经在对我说话了,只是我还没有把自己的听力调到最佳状态,于是,我又认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听力和注意力。然而,我依然是徒劳的,我还是没有听到神山发出的声音。

我把一开始就睁得大大的眼睛往神山上望去。我想看看它到底在做什么,居然忽略了我的到来,以致把想对我说的话依然深埋在心中。当然,我对神山的远望也是徒劳的,我没有看见它在做什么,更没有与什么人进行交谈。我只看见在它身上,许多羊在低着头吃草,许多马在相互追逐、奔跑,许多牛在抬着头看我。很多要到明年四月才开花的野菊,则像欣赏兵马俑一样,从不同的地方回过头来看我。

我很想知道神山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保持沉默,可是,神山也没有告诉我它在我面前保持沉默是因为什么。我扭头看了看周围的人,想找个人告诉我此刻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原因,然而,直到离开神山时,我也没有发现我周围的人中哪一位能够告诉我。对于这一切,他们甚至比我还要陌生。他们只知道这座山是神山,却不知道这座山为什么会是神山。

我伤心地离开了神山。

后来,为了安慰自己,我给神山在我面前保持沉默找了两个理由:一是神山只想在明天对我说它想对我说的话,而我却提前一天到了;二是神山本身就不是神山,和别的山一样,仅止是一座山。至于说一座山是神山的那个人,也只是瞎说着玩,我却把它当真了。

确实,有了这两条理由后,我心里舒服多了。

碧塔海不是鱼儿游泳的地方

整个秋天,我像一只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迪庆高原上。

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却感到口渴。最后,我想到去看看碧塔海,并已经想着到达碧塔海后,怎样像回到家一样和碧塔海说很多话,或是用其他方式和它交换一些东西。比如水草,比如砂石,比如清幽幽的水和从天空倾泻而下的光线。谁知道,我才有了这个念头,我要用来赶到碧塔海的时间,就被我一直想找到却一直没有找到的大手拿走了。这只大手使我发生了许多意外,让我真正想做的事被搁浅了下来。而且,在我就要出发的那天,抵达碧塔海的路,居然被来自天空的雨水搅和得稀巴烂,让我长在人类身体上的两只大脚,找不到一个让我不至于滑倒和被弄脏的地方。

我知道,美好的东西都是被隐藏的。尤其是鱼儿想到达的地方,更有陆地阻隔,虽然鱼儿已经走在陆地上。

我开始以一只鱼特有的方式忧伤着,却流下了人类的泪水。在这个容易让人动情的秋天,居然没有谁知道我是一只鱼,居然没有谁从我的缄默和游走中看出我的心思。如果是别的什么,我倒是不管了,关键是碧塔海,它记不起我确实是不应该的,我的身上还流淌着来自它体内的液体。我想,或许是我离开碧塔海太久了,碧塔海已经认不出我原先的模样,早把我当人类看了,便默许了把我用来抵达它的时间拿走的那一只大手制造的一切意外,便默许了我还在离它很远时,就出现的又一次消失。

也就是说,碧塔海还有可能是一个已经失去记忆的地方,它总是忘记很多事情,尤其是那些不该忘记的被我时时记在心上的事情,这使得在迪庆高原漫游的我,找不到一处可以说话的地方,以至于整个秋天,没有人知道我在迪庆高原上的痛苦,没有人看见我站在通往碧塔海的那条路的尽头,怎样把一瓶没有喝完的矿泉水向那些假装没有看见我的狼毒狠狠地扔去。

回到我们用来栖息的住所,感觉所有的人都在深夜睡去了,我的心情才稍微有点平静。我安慰自己说,也许碧塔海不是鱼儿游泳的地方,何况我已经不是一只完整的鱼,反倒多了一些人类的模样。而碧塔海是惧怕人类的,尤其是鱼不像鱼,人不像人的我。

我也不知道,一只在陆地上漂泊的鱼,还要漂泊多久。

后来的很多日子,这个与时间有关的悬念一直是我心里的一个痛。我是连自己都无法把握的,我怎么能够把握控制人类的时间呢!如今,我既回不到来时的地方,又游不进人类的深处,就这样在人类的边缘徘徊着,漫游着,思考着,痛苦着。

我更不知道,一只已经不完整的鱼,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奢求和失望。

梅里雪山不愿向我走来

梅里雪山是神的女儿,而我没有梅里雪山作为神的女儿所拥有的高贵与文雅、纯洁与肃静。我的身上落满了灰尘,我的心上积满了只有人类才有的狭隘与懒散、粗俗与卑贱。所以,在干净利落的秋天的迪庆高原,梅里雪山不愿向我走来是对的。

当然,我还是很激动。在秋天的雨季,站在离梅里雪山很远的地方,我的眼睛睁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大,像是要把我伸手够不到的一切都一下子纳入我有限的视野。是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又是极度贪婪的。我确实有把梅里雪山拥入怀中的妄想,我确实想在眨眼间,把梅里雪山变成一枚精美的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或是戴在迷失已久的恋人的手上。

可惜我没有这一神力。我只有站在离它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人激动的本事。我还想,要是它把我变成它的一枚戒指戴在它的手上,那该有多好。如果我确实不能获得这种荣耀,我想,它把我变成它身旁的一株雪莲,或是一只雪鸟,我也愿意。总之,只要是在它身边,只要和它离得很近,不是像现在这么遥远。

只要梅里雪山愿意,我想它一定能够做到。它是神的女儿,它一定有神的智慧和力量,就像它有神的高贵和文雅,有神的纯洁和肃静一样。

当然,我的一切妄想都是徒劳的。就像我无法改变我的俗身一样,我无法改掉我身上的狭隘与懒散,浮躁与粗俗,这一切已经在我的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并已成为人类的标志,金子一样永存于世间。而作为神的女儿,梅里雪山是洁净的,它害怕人类的灰尘玷污了它的洁净,如同人类害怕陨石砸伤了自己。

我没有因为梅里雪山不愿向我走来感到难过,相反,我愈加变得舒服起来。我知道,梅里雪山维护它的洁净是对的,梅里雪山与我保持着距离是对的,因为我一旦走近它,它一定会被从我身上的灰尘里散发出的热量融化,连同它的洁净一起。要知道,我是喜欢洁净的,一旦梅里雪山的洁净消失,我想我也会马上从梅里雪山的身旁消失,以大风般的最快的速度。因为我是人类,我是人类中的唯利是图者。

所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洁净和高贵的我,至今还站在迪庆高原某个离梅里雪山很远的地方,看着梅里雪山。你们现在在昆明环城东路见到的我,不是我,他只是我的另一个替身。

硕都湖深埋着神的眼睛

从硕都湖返回中甸的路上,我一直在这样想,硕都湖一定深埋着神的眼睛,否则,香格里拉在我的心里,或是在那个曾写下《消失的地平线》的名叫希尔顿的英国人心里,不会变得如此的明亮和耀眼。

才见到硕都湖——不,应该说是我的目光才触摸到硕都湖的光亮时,我的心里就升腾起这样一个在当时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的话是真的,因为你们一直以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硕都湖真的深埋着神的眼睛,由于埋得很深,你们的眼睛看不见。因为你们能明见一切——尤其是能感知神灵的存在和旨意——的心眼,一直没有打开。

好像我在这之前已对你们说过,是你们不愿意打开神灵镶嵌在你们心上的眼睛。记得当时还有人指责我,离我近一点的还往我身上吐口水,离我远一点的,就往我身上扔石块。由于离我很远,扔石块打不到我的,就在心里记恨我,甚至用谣言诋毁我。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即便现在还是这样,我也不管了,最多到最后我整个人都被他们不同形式的诋毁淹没了。而现在,我要做的,是静下心来跟你们说说关于硕都湖的事。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我会因为亏欠你们而在今后的光阴里活得沉重,活得无聊。

见到硕都湖的那天,天空没有太阳,当然,更不可能有月亮和星星。当时,天空铺满了乌云,这阵势一看就知道大雨随时会来,甚至还会有闪电和惊雷。按我一贯的思维,这些乌云都是魔鬼铺的,因为只有魔鬼是作恶的,尤其是在人类想从天空和大地获取欢乐的时候。而这次,我就是为了从天空和大地获取欢乐才到硕都湖来的。可是,才听说我要到硕都湖来,魔鬼就在头三天把太阳蒙上,并指使它的帮凶——乌云,想方设法遮住太阳有可能遗漏的阳光,并洒下很多的雨把路搞得又稀又滑,让我走在上面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人在走路。

还好,我还是来到了硕都湖边。只是,不用说你们也知道了,在被魔鬼作过恶的路上,我走得很艰难。我当时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我被硕都湖的景象慑住了,一时忘了积压在心上的委屈。

第一眼见到硕都湖,我就失语了。我不知道我该和自己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像有什么必须从我的嘴里说出。在我的眼前,硕都湖竟让人想一下子向它的深处扑去,并且扑进去就不想再出来。后来,我还真的担心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向硕都湖纵身跳去,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当然,不是我不敢迎硕都湖纵身而去,我是担心自己早早地就这样纵身而去,会伤着还健在的父亲。

于是,我就和硕都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用静默的交流方式和它亲近。

我先看见的,是硕都湖墨绿的深处。当然,其间还掺杂着深蓝,还掺杂着翠绿,还掺杂着淡青,还掺杂着——哦,我叫不出它们的名称了,反正也是很迷人的那一类颜色。然后我就看见硕都湖的深处,一束光向湖面射来,直把整个硕都湖照得彻底的透明。像是很久没有见到阳光的人突然见到阳光一样,我居然有些睁不开眼睛。我有意将目光移到天上,这时我看见,被乌云抹得阴沉沉的天空,也被从硕都湖射出的光照得明晃晃的。绵绵细雨自上而下不停地落着,也没有把这巨大的光亮熄灭在硕都湖底。

我想,一定是硕都湖深埋着神的眼睛了,否则,二十多年了,走了那么多的地方,我怎么就没有在其他地方见到过这样的景致呢,却偏偏在硕都湖见到了。

最后,我像是醉了,就把目光移到硕都湖周围的山林上。硕都湖周围的山林也是黑青色的,其间夹杂着几片秋色。这几分秋色,想必是借此机会告诉我,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我一开始就是准备来这里看秋色的,也就多看了几眼。只是,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会在硕都湖深处看见神的眼睛,以至差点忘了,我是站在秋天的硕都湖边。

任何事物都会浮出水面,只是每一种事物在它浮出水面时,采用了它与众不同的浮出方式。这个时候,只有打开神镶嵌在我们心上的那一双眼睛——通常叫它心眼,我们才能通过这一方式,触摸到它的真实。这正是硕都湖深处的眼睛启示我的。

我喊着纳帕海的名字

你们恐怕还不知道,依拉草原其实就是纳帕海。有水的时候,就叫纳帕海,没有水的时候,就叫依拉草原。现在正值秋天,我的眼前一滴水也没有,除了草原上还没有完全衰败的草尖上闪着亮光的露珠。也就是说,当我带着诸多幻想从昆明赶来亲近纳帕海时,纳帕海根本就没有在我眼前出现。我想,纳帕海一定是担心我会弄脏它的羽毛,才在我抵达它的前三天,带着它海水的羽毛飞走的。

来到纳帕海居住过的村庄,我向村里的人们打听它起飞的地方,他们斜了我一眼,很不高兴地指了指依拉草原。村庄里的人们怎么会高兴呢?纳帕海原本与村里的人们在一起生活得好好的,听到我要来,它居然连招呼都来不及和村里的人们打一个,就匆匆地飞走了。离开纳帕海,没有纳帕海,村里的人们怎么开心得起来呢?最起码,他们的心里不会像有纳帕海在身边时那样滋润,那样舒坦。

我开始喊着纳帕海的名字。

纳帕海没有答应。

我知道,是纳帕海不想答应,是纳帕海不想让我的声音进入它宁静的耳朵。

是的,在人类到来之前,纳帕海就来到了这个村庄。人类是纳帕海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它已经洞知了人类的特性。它知道人类从起始之初就管不住自己的手,也没有哪一天管住过自己的脚。它能和后来迁徙到这里的人们长时间居住在一起,是因为这个村庄的人们在一开始就受到了它的洗礼。确切一点说,这个村庄的人们汲取的已不是人类自身的乳汁,而是纳帕海的乳汁。是纳帕海养育了他们最初的祖先。

我的祖先虽然是纳帕海愿意亲近的,但我没有完全汲取我祖先的乳汁。我很早就离开祖先们最初的村庄在外漂游,直到最后漂游到现在这个标榜着现代文明的城市,原先存有的一点来自祖先的秉性,早已被无坚不摧的光阴打磨掉了,即便剩下那么一点点,也被城市冰冷的目光稀释。对于这一点,纳帕海比我还要清楚。甚至,连我自己都看不见的我身上的恶念,都已被纳帕海透明的眼睛看见了。

比如说现在,即便我再怎么承诺我只是来看它,绝对不会伤害它,它也不会相信。哪怕我发毒誓,它也不会相信我说的一切是真的。熟知人类的纳帕海,知道人类的嘴什么承诺都能许,也知道人类许下的很多承诺永远也践行不了,尤其是远离祖先的村庄已经很久的我。所以,纳帕海带着对自己村庄的人们的愧疚,回避着我。

纳帕海心里清楚,人类在美面前,有的并不是爱,而是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一切美好的东西,只要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人类想方设法都会把它占为己有,而美却是碰不得的,尤其是人类的手,或脚。是的,在这之前,还没有一种美在经过人类的手后依然保存着它原初的美。人类的手所到之处,一切只会面目全非。纳帕海知道我见到它后,一开始是一番虚情假意的赞美,然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然后就手舞足蹈,然后就管不住自己的手,然后连自己的脚也管不住,然后就会带着满身灰尘往它身上扑去。

美是脆弱的,禁不起如此疯狂的蹂躏。

离开依拉草原那天,一位看出了我的心思的老人悄悄告诉我,过了这个秋天,再过了那个冬天,也就是明年四月份,纳帕海就回来了,叫我到时候再来看纳帕海。可我已经知道纳帕海是见不得我的,一旦知道我要来,它马上又会忍痛离开村庄里的人们。而村庄里的人们是无辜的,不应该受到心里被抽空的煎熬。所以,我对这位唯一知道我的心思的老人说,请你告诉纳帕海,今后不用回避我了,我不会再来打扰它。

我真的不会再来打扰纳帕海了,不会再来给原本平静的村庄添乱了。毕竟——

毕竟,纳帕海回避我是对的,我确实在很多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这是人类特有的德性。

白水台应该得到神的引领

站在秋天的迪庆高原上,我当然不知道白水台居住的这座山叫什么山。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比我早很多年来到世间的白水台,现在还攀附在这座山的半中腰,并像一个初生的饥饿的婴儿,依然悬浮在母亲的怀里吮吸着母亲的乳汁。

于是我想,白水台肯定是不幸的。它肯定也想到远方去,它肯定和我一样,也有很多美好的梦想。甚至,它的恋人就在与它仅一山之隔的远方,它做梦都在盼着有一天能去到恋人的身边,唱已在它心里吟唱了几千遍几万遍的情歌给她听。不幸的是,它才踩着母亲温暖的怀窝下到半山腰,就突然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里,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走哪条路,才能到达恋人所在的地方。

白水台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就丢失了方向。按它一贯的思维,它会认为自己得了痴呆症,或是先天性大脑萎缩。

白水台根本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只能孤独地站在这里东张西望,是因为没有得到神的引领。当然,不仅仅是它自己,除它之外的人也不知道一直站在这里不能远游的它,是因为没有得到神的引领。应该说,到现在为止,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可是,很遗憾,我不知道白水台没有得到神的引领是因为什么。我想,神把白水台引领到半山腰就丢下不管,绝对不是因为神疼爱乐于欣赏白水台的世人。也就是说,神绝对不是为了让世人获得欣赏的畅快才把白水台扔在这里的。

那么,是不是白水台做过什么有悖于神的意志的事呢?

在秋天的迪庆高原,我为这个问题绞尽了脑汁,也没有找到一个能让我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的答案。

漫游在迪庆高原的几天里,一点也没有骗你,我的心里充满了疑虑与忧伤,许多不能成立的答案使劲冲撞着我的大脑,让我对这次远游满怀悔意。我甚至有种预感,整个秋天的绵绵细雨以及已经有些刺骨的冷风,都是冲着我来的。你看,它的阴冷与我的沮丧是多么的协调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如此协调的景致了。

下了白水台,我把一块石头奋力向一处我不知道是什么方向的天际扔去。这是一块生长在迪庆高原的秋天的石头。我的力气很小,我想我不可能把这块石头扔到迪庆高原以外的疆野,它还得落在迪庆高原这块奖惩分明的土地上。我说的是神的奖惩。

我知道,神同样没有给我能把一块石头扔到其他星球的力气。神给我的一切都是有限的,就像面对白水台时,它只让我知道白水台没有得到它的引领,而不让我知道它没有引领白水台是因为什么。

现在,我已经很少想关于白水台的事了。只是,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坐在昆明环城东路上的我,突然想到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让你们知道,以便有一天我被神不小心扔在某个地方就不管了,就不能面对众人说话了,你们能替我把这个秘密转告另一群人。当然,这样做是有目的的,我确实想借用我不完美但在你们身上会有所完美的品行感动神灵,使神灵能在获得更多的喜悦后,乐意引领白水台,让白水台也像婴儿时的我一样,抵达自己想抵达的地方。

我想,吸引你们不远千里万里来欣赏它的神奇,并不是白水台唯一的梦想。要知道,白水台和我一样,一直都是孤独的,却不是寂寞的,更不是空虚的。

狼毒想要告诉我什么

狼毒是一种植物,只在迪庆高原的山坡和草甸上生长,全身鲜红。在进入迪庆高原之前,我已经在一些摄影图片上见到过它。我还一度向往着它,期盼着有一天能和它来一次面对面的对视。

听说狼毒只在秋天会呈现这种诱人的鲜红,我就准备在秋天前往迪庆高原。我还想在迪庆高原的山坡和草甸上打几个滚,以此达到与狼毒更深入的接触与沟通。遗憾的是,走近狼毒后,我并没有这么做。当人们告诉我,这就是迪庆高原上的牛羊及其主人们碰都不愿碰一下的狼毒后,我就不想靠近它了。

据说连很多植物都不愿意和狼毒生活在一起。

既然众生都不愿意和狼毒亲近,不愿意和狼毒生活在一起,有的还诅咒着狼毒,狼毒怎么还要孤零零地生长在这里呢?并且,还是大片大片的?狼毒真的就没有羞辱之心吗?狼毒真有如此坚韧的耐心,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这里吗?

在秋天的迪庆高原,因为狼毒,我把应该用来唱歌和喝茶的时间都腾了出来,自己给自己提了很多个疑问,可始终没有回答出一个。

回到昆明,回到董家湾那间我常常在夜晚失眠的房子,因这些自我提问而滋生的苦痛依然没有散去,使得原本狭小的房子,一下子变得阴森起来。当然,最恐慌的是和我新婚不久的妻子,她担心我在迪庆高原扑到了什么臭风,或是中了什么邪。否则,平日里一回到家就开心得像喜鹊一样又是唱又是跳的我,不会成了这个样子,整天病恹恹的,还常常坐卧不宁,忧心忡忡,话也很少跟她说。

我没有告诉妻子,这是我内心滋生的。很多时候,不是别人心里的事,即便说出来,别人也理解不了。这一点,我可能比谁都懂,比谁都有体会。

一个星期后,与狼毒有关的、不属于这间房子的苦痛,终于散去,包括妻子的恐惧。

事情是这样的:狼毒在一个夜晚把我从梦中唤醒,告诉我还在迪庆高原时,它就看出了我的心事。只是,它不知道我会如此认真,离开迪庆高原后还会为它的事煎熬着自己,也伤害着家人。当它得知这一切后,就匆匆赶来了。它说找我太难找了,问谁谁都说不认识。况且,它本来就不认识城市的路,光找董家湾就找了两天两夜零一个下午。

我问它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它说它心里确实深藏着很多邪念,这些邪念毒性很大,如果把它全部释放出来,完全可以把迪庆高原上的生命毁掉——曾经就有很多牛羊,很多树林,很多花草,很多马,很多天鹅,很多鸡鸭,很多虫蚁……包括很多人,误食过我,并且都在顷刻间死了。正因为这样,众生开始痛恨我,开始想方设法避让我。

那你怎么还要待在这里?我问它。它说,我完全可以离开这里到火星上去,因为那里是我的诞生地,我是不小心走错了路才来到这里的。不过,我现在觉得自己不能离开这里,我在这里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伤害过很多生命,还在这里占用了人类的大片土地,你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它装作没有看见我的笑,面不改色地说,我对其他生命尤其是对人类的警示作用,比人类能从我占用的土地中获得的还要多。你难道没有发现,在迪庆高原上,在有我存在的地方,万物尤其是人类,是多么的朴实、善良和仁慈?而原因就在于,他们从我的不幸中发现了秘密。

什么秘密?我已经忍住了笑,有些冷静地问它。它说,他们从我的不幸——应该叫“悲剧”——中发现,如果他们也像我一样,在心中存有能损害和摧毁众生的邪念,他们也会被众生诅咒、唾弃和避让。

说到这里,狼毒说它要赶紧离开,以免时间待久了,找不到回去的路而迷失在城市里。

狼毒说完就不见了。

我为狼毒对我的牵挂感激不已,心情也很快好了起来,想到应该劝劝没有见过狼毒的人们,如果有空,就抽点时间去迪庆高原,好好看看狼毒。

是的,狼毒真的很美,尤其是在秋天。

青稞架上的阳光

漫步在迪庆高原,最让我感动的,是站立在旷野里挂满了青稞的青稞架。在秋天阴雨霏霏的日子里,我看见青稞架上落满了阳光。我还看见倒映在阳光里的金色,与我小时候在天堂的乐园里见到的金色一模一样。

这来自天堂的阳光,使已经死去的大地复活,使已经在大地上死去的人类复活,并重新获得粮食、温暖和光亮。

青稞架结构简单,就是几根高大的木柱和一些木条木块搭制而成,如此原始、单调的结构,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在它上面承载着的,会是人类赖以存活的阳光。因为整个迪庆高原上的青稞,都必须像人类的灵魂一样,在青稞架上接受阳光的洗礼,否则,所有的青稞都会发霉,都会腐烂,都会在大地上散发出人类无法靠近的味道。

我想,散布在迪庆高原草甸上的青稞架,原本就是做出来让阳光居住的,而能够靠近阳光的,恰是这些养育着大地上的人类的青稞。所以,在秋天的迪庆高原,虽然阴雨霏霏,但我仍看见青稞架上落满了阳光。

当然,我还看见很多与青稞无关的生命也在往青稞架上挤,比如蚂蚁,比如蚂蚱,比如点水雀。甚至那些一直只想往高处飞的高傲的鹰,也会在人类熟睡时,也会在猎枪里的火药受潮时,趁机来青稞架上坐一坐。

在阳光下,万物都是仁慈和感恩的。而在人类的村庄里,在人类的青稞架上,因为阳光的亲临,每一种生命都会流下感恩的泪水。只是,很多生命的眼眶太小,泪水不能流到脸上,就只有往心里流去,近视的我们便没有看见。而我们又是一群只活在事物表面的人类,我们一直歧视一切仅只是看上去不顺眼看上去不如意的,并因此挑拨起一桩又一桩流血的仇杀。

看来,是时候了,如果可以的话,大家都快抽时间去青稞架上坐一坐,晒晒青稞架上的阳光。毕竟,我们都难得在难得复活的大地上重新复活,更难得在复活的大地上重新获得粮食和光亮。

我踩着谁的平坦与辽阔

在迪庆高原的日子里,我没有发生高原反应,也就是说,我一直是清醒的,否则,我不会和其他人一样,知道在很多天来落到我头上的雨水就是秋天的雨水。所以,我对迪庆高原上那些平坦而辽阔的草甸萌生疑意是对的。

还记得在去迪庆高原的路上,我行走的路几乎全是盘踞在千沟万壑间,路的周边,也很少见到能让我心上的脚自由伸展的平坦与辽阔,而在比我经过的路还要高远的迪庆高原,我却见到了这样的平坦与辽阔。我是不是走错了路?我是不是记错了地方?我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在远离居住地的地方再次进入梦幻之中?

我开始怀疑我的行踪。

我问周围的人,他们都说没有走错路,我们要来的就是这个地方,我也没有把这个地方的名称记错。当然,我更没有做梦,我依然和他们一样,渴了就喝水,饿了就吃饭,累了就睡觉,还不时逗引着他们唱歌。

迪庆高原上的平坦与辽阔,确实不是我周围的某一个人开辟出来的,更不是某个人从昆明带来的。那么,它是谁铺在这么高的草甸上的呢?把这么多的平坦与辽阔铺在离很多人很远的迪庆高原,又是想让谁来栖息和奔跑呢?迪庆高原离太阳很近,该不会是为太阳的儿女们铺就的吧?或者,是为仙女们铺就的?正因为这样,才会铺在这个离我们很远的地方。而且,还须叫我们经过很多路,从远方赶来,它才让我们在上面走走。

现在,我已经真实地踩着这远离俗世之地的平坦与辽阔了。我在上面碰见了马群、羊群和牛群,还有鸡群、鸭群和蚁群,还有蛙群、鱼群和虾群,这是太阳的儿女们撒在大地上的珍珠,一串一串的,像是让人垂涎的奔跑着的葡萄。我还碰见不同颜色的花草,大片大片的,一看就知道是仙女们散落在大地上的红手帕、蓝手帕、黄手帕、白手帕、绿手帕、紫手帕、粉红色手帕、橘黄色手帕、草绿色手帕、淡青色手帕……真的,那么多颜色的手帕,直把我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这是人间还是天堂,不知道夜晚来了自己到哪里去住宿。终于,夜晚来了,我被周围的人裹着到了一个住宿地,这时候我才清醒过来,才明白自己依然像一只冬天的蜜蜂,蛰居在我已经蛰居了二十多年的世间。

既然是在世间,那这世间的平坦与辽阔又是谁的呢?我到底踩着了谁的平坦与辽阔?

神灵引领着家畜们回家

在高高的迪庆高原,放牧的人们都迷失了方向,使得我整个秋天都没有在平坦而辽阔的草场上找到他们的身影,于是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和太阳的儿女或是仙女们幽会去了。我知道,他们都还很年轻,正是热情似火的时候,正是需要抒发和倾诉的时候,正是释放温暖和寻求温暖的时候。况且,在这块谁走在上面都会获得轻松和自由的土地上,早就轻松和自由惯了的牧人们,怎么会坐得住呢?怎么会愿意把属于自己的青春时光白白浪费呢?

在高高的迪庆高原,家畜们像是神灵喂养着欣赏着的宠物,该恩赐家畜们的草场,神灵都恩赐了,该恩赐家畜们的雨水,神灵都恩赐了。还有,家畜们该抵达的地方,神灵也圈定了,家畜们该遵守的诺言和该拥有的教养,神灵也赋予了。甚至,夜晚来了,家畜们该回家了,它们回家的路,神灵也为它们指出来了。即便夜晚还没有来临,家畜们吃饱了,饮够了,想回家了,它们回家的路,神灵也铺出来了。

然而,我想,家畜们吃饱了,饮够了,不一定就愿意马上回家。草场的草又丰茂又肥嫩,加之草场上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家畜们绝对不会在这个美丽的时刻,回到原本只属于人类的村庄。它们一定乐意躺在软绵绵的草场上,在舒缓的反刍中欣赏草场的平坦与辽阔,感受大地的宽厚与仁慈。在家畜们的潜意识里,只有这平坦而宽广的草场才是它们永远的栖居地。也就是说,放牧的人们对它们来说,纯粹是多余的。

谁都知道,在家畜们面前,牧人们能够起到的作用无非是两个:一是防止家畜们吃到他们的庄稼;二是夜晚来临了,赶着家畜们回家。而在家畜们心中,它们对人类已经够友好和客气的了。家畜们心里都明白,一直以来,不是它们在与人类抢粮食和领地,而是人类在和它们抢粮食和领地,大地上的庄稼和果实原本就是属于它们的,包括土地。所以,一直善待大地以及大地上的一切的,是它们,而不是人类。对于大地,人类除了会破坏以外,从来就不会做点什么,以至于经常在大地上迷失方向的,不是它们,而是人类。

至于回家这件事,就更不用我说了。家畜们都知道,它们是神灵的宠物,神灵一直都在引领它们,尤其是在夜晚来临时,它们该回家的时候。而放牧的人们,反倒常常忘记了回家的时间,忘记了正在家中惦念着他们的母亲、妻子和孩子。当然,有的纯粹是迷失了方向,连回家的路都迷失了,不知道怎么回来。

2001年12月,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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