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嫌脏?”等了半晌不见齐诸侯进来,青衣人直起腰杆转脸问。
看到青衣人的面目,齐诸侯多少觉得有些诧异,他的声音十分苍老,可是他的容貌却绝对不苍老。
山长不像之前贸然动手的花白头发的年轻人那般有着年轻的脸庞,他的脸是一张中年人的脸,可是脸上的上横,却让他看上去像是百岁高龄的老人。
一条条纵横的刀疤占据了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就连眼皮上都有几道很细的伤疤。
山长显然没注意齐诸侯在打量他的容貌,自顾自地道:“现在的年轻人呐,看到这么好的肥料非但不会高兴,反而会嫌弃,你们是不知道,你们口中吃的美味,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肮脏之物才会有的。”
不等齐诸侯回话,山长继续道:“老头叫江山,在讲武堂几十年了,太祖皇帝还在的时候就是讲武堂的山长,这么多年没有寸进,终日在这小院子里种种花草、喂喂鸡鸭,倒也怡然自得。
当年太祖皇帝对当今陛下说了句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之后,就带着一帮老将归隐敬亭山,就留下老头子一人搭理这该死的讲武堂,对老头而言,这着实有些不公平。
不要怪杜子友之前对你动手,那是讲武堂的规矩,虽然你进来的时候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个规矩,让你没有心理准备,但规矩就是规矩,任何人都不能更改。
为了你,陛下亲自来讲武堂找我这个老头子聊天,就站在这满是鸡鸭粪便的院子里聊了两个时辰,他脚下的金丝龙履沾满了粪便都没有皱一下眉头。由此可见,你在陛下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当然,老头子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作为滕王阁的余孽,不管你对陛下的举动理解还是不理解,哪怕是仇恨也在所难免。
既然陛下要用你,那老头子肯定会给足陛下面子,你在讲武堂安心学习便是。”
等江山一番没有任何条理的话说完之后,齐诸侯这才有机会说话:“多谢山长。”
江山笑道:“你如果真心感谢老夫,就走进院子。”
齐诸侯想都没想就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之前不愿意进去,不是嫌弃那些粪便的肮脏,而是不知道眼前这个掌控了讲武堂数十年的中年人的脾气。
现在进去,是因为一口一个老头子自称的江山说了一句滕王阁余孽。
作为滕王阁的弟子,没有经历过滕王阁最为辉煌的时候,心中却守着一条任何人都不能侮辱滕王阁的底线。
脚刚落地,胸口再次被重锤击打。
强行咽下的逆血再也止不住了,一口喷出。
血液混合在泥土中,成了暗黑色。
逆血喷出之后,感觉胸口的压迫感小了很多,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江山笑了笑:“年轻是好事,但不要一味逞强,在这里,没有人会对你滕王阁的身份表示质疑,也没人会觉得你在龙帝城杀了那么多人是心狠手辣。大家都是来学东西的,只有你自己变强了,别人才不会欺负你。
拔刀,在讲武堂是一个禁忌。
以后不要轻易拔刀,特别是对自己人。”
齐诸侯拧着眉头问:“敢问山长,什么才是自己人?”
江山愣了愣,而后莞尔:“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伤害了你之后你却不忍心伤害的人就是自己人,能够走进你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就是自己人。对于老头子来说,进了讲武堂的人就是自己人。”
“这是歪理。”齐诸侯突然大着胆子说了句。
江山听罢哈哈大笑:“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说话间,他已经飘到了齐诸侯身边,一把拉住齐诸侯的臂膀朝那个用稻草盖顶黄泥涂壁的小屋走去。
进入小屋,他从床底下摸出一套满是灰尘的茶具:“来来来,滕王阁的弟子,再不济也应该会煮酒,咱们喝一杯。”
用茶具喝酒,齐诸侯还是头一次见,而且是这种这么脏的茶具。
接过茶具无奈的从水缸里舀水洗干净,茶杯上的茶垢足有指甲厚,不管他怎么抠都抠不掉。江山就坐在只有一床席子一床被子的床榻上眯着眼睛看齐诸侯蹲在门槛上洗茶具,如同一个慈祥的祖父看着自己的孙子。
洗了一会,茶杯大概洗干净了,齐诸侯拎着八个杯子走到桌前:“酒呢?”
江山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掀开盖子一看,里面的确是酒,只不过这酒闻起来味道有些不对,貌似比秣陵城最有名的西凤酒还要烈上三分。
在茶杯里倒满酒,齐诸侯一口闷了之后紧闭嘴巴,酒太烈,入口下喉实在难受,为了不表现出来,他只好憋着。
可惜,那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越是憋着酒气就越是上涌,没一会,他的眼眶就红了。
江山笑呵呵道:“老头子虽然很多年不曾请人喝酒,你感动也不必要哭嘛!男儿在世,流血不流泪,这么点小事就流泪,可没了在西北杀百万军民的气概呀!”
齐诸侯气得在心里大骂你大爷的,表面却是装作若无其事。
茶壶里的酒不多,喝了三杯就没了,喝完酒后,齐诸侯面色酡红,江山则若无其事地道:“去找兰先生,以后你是她的弟子。”
等到齐诸侯离开之后,之前带路的老者出现在江山的房间内。
江山端着杯子嗅着茶杯里残留的酒香:“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老者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在坑他,明知道兰馨那丫头最讨厌别人喝酒,偏偏带他喝了酒之后让他去找兰馨。”
江山道:“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本以为在西北杀了百万军民的年轻人是个阴鸷之辈,没想到却还算磊落。百万人口,就算是跟着太祖一起南征北战的那些老将,只怕也没几个人能够下得去手,他倒好,还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了。”
老者淡淡道:“他是滕王阁的人,滕王阁在我大汉现在基本上没了名声,所以他不需要美名。”
“是啊,他不需要美名,越是臭名远扬对他越有利,对咱们那位皇帝陛下的心思,这年轻人倒是揣摩得透彻。可惜,就是性子太直了些,往后在朝堂上,只怕有不少亏要吃。”江山有些担忧地道。
“你似乎有了爱才之心?”老者问道。
江山答道:“我这讲武堂名义上是大汉独一无二的存在,但是你我都清楚,三大文人圣地才是真正独一无二的存在,那些大儒一身正气,难怪能培养出这样的年轻人。”
老者道:“大汉的气运,乱了。”
江山眯着眼睛问:“你不是已经不管天象了吗?”
老者叹道:“我不管天象,天象却要来找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孩子将来的成就谁也不知道,就连我也看不透。也许你今天的善举,在将来对讲武堂来说是个天大的恩惠也说不定。”
“凭什么?就凭他身后站着一个行将就木的东方逆?”江山有些不解的问。
老者道:“不是东方逆,问题出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猜到了陛下的想法,也猜到了滕王阁的大儒为什么甘心赴死,所以他再做让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哪怕这种事情最后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他既然选择了,也会走下去。”
江山眯着眼睛喃喃道:“连你都看不透,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老者摇了摇头,身体消失在原地。
那间破烂的小房子内,只有江山看着外面的晴空久久不能释怀。
齐诸侯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有人出现在江山的小房子里跟他说了那么多话,就算他知道,也不会明白两人交谈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来了秣陵,能进讲武堂,那是一个机会。
至少在自己有那个能力和大汉天子当面对话之前,他需要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兴复滕王阁,他从来都不曾忘记。
在讲武堂饶了几圈,问了好几个人,才问清楚江山口中的兰先生的住所。
让他有些奇怪的事,这些人一听到兰先生大名的时候,一开始都是露出艳羡的神情,紧接着,几乎所有人都会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当他见到兰先生的时候,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眼中会有艳羡,可是他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艳羡之后会是怜悯。
那是一个长得很美丽的女子,不同于吴素的清冷和李易安的霸道,那是一种很柔和的美丽。
“齐诸侯奉命前来拜见兰先生。”齐诸侯站在台阶上朝眼前的绿衣女子拱手。
女子连头不台,柔柔弱弱的声音便传来过来:“你就是齐诸侯?听说你在西北杀了西秦百万军民?”
齐诸侯点点头道:“是!”
兰馨抬起头,白皙的脖子在阳光中显得格外耀眼,让齐诸侯有了刹那失神。
兰馨用力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问:“你喝酒了?”
齐诸侯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在山长那边陪山长喝了几茶杯。”
兰馨面色稍有缓和,紧接着严厉的道:“我是你的先生,做我的弟子就要遵守我的规矩,以后不许喝酒,也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否则,哪里来的回哪里去,陛下的面子我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