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隆隆铁蹄如同闷雷震地,巨大的声响在滹沱河两岸来回震动。
天色昏暗,阴云密布,空气闷热。
汉破虏将军马英领着他的骑兵部队,沿着滹沱河边的官道,紧紧地缀着蒙古骑兵的尾巴。
大汉骑兵第六军驻扎在播明大营东前侧,在原本的作战计划中,这支来自辽东的骑兵部队负责拱卫汉军东线侧翼,卫护定襄方向的滹沱河至牧马河的两条水道,同时监视当面之敌。半个时辰之前,他的部队接到了大营的命令:一支精锐的蒙古铁骑自忻州出发,入侵汉军的营盘,正全力朝定襄方向运动,所以第六军必须阻止他们的行动。
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马英并不知道前方的敌人是蒙古军中的哪一支部队,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兵力,更不知道他们是否携带了火炮一类支援武器,不过这无关紧要,作为汉军之中最为著名的大将,作为汉军之中最为骄横的部队,破虏将军和他的手下绝对有理由藐视一切敌人,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这支部队就曾在绝对的劣势下主动出击,击败过数倍与己满蒙联军,而平定辽东之后,他们也从未有一刻停止过战斗,他们的铁铁蹄踏破了辽东的千里江山,北至莽莽荒原,北至苍澜大海,西至山海雄关,东至朝鲜半岛,不论是威震天下的八旗铁骑,还是深山老林的野蛮民族,无一不在第六军的马刀和弓箭下颤颤发抖,所以马英和它的部下们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击败他们。
不幸的是,他们对面的敌人也是如此,葛尔丹自崛起大漠以来,准葛尔汗帐薛怯一点也没有亏待过他们的名字,他们在后来的一连串战斗中击败了无数强敌,丝毫也不逊色于他们英勇的先辈们,在阿尔泰山,他们击败过****和卓,在青海,他们击败过吐蕃铁骑,在乌里雅苏台,他们长驱直入,杀得喀尔喀毫无还手之力,所以,他们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击败他们。
这是一场王牌对王牌的战斗。
尘土漫天,天色愈发昏暗,远远地,数名骑兵高举着火把,径自朝第六军军部自冲而来,马英轻轻呵斥着自己的坐骑,微勒缰绳,战马倔强的扭了扭龙头,极不情愿的停下了脚步,没有任何命令,他身后的亲卫铁骑一齐放缓了速度,最外侧的一队骑兵则转过马头,朝左右两边的山包上奔去,为军部警戒。
“前面怎么了?”待传令军官走到近处,马英揉了揉眼睛,大声问道。
“回马军门——慕容鹉大人命卑职回报:我军前锋与鞑子后卫接阵!”
“在哪里?……”马英禁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心下禁不住对敌人高看一眼,有胆量和追兵打野战的部队,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部队,难道是鞑子的精锐主力?他想到这里,对传令兵道,“他们有多少人?”
“前方五里——就咱们看到的那伙子就至少两千,而且前面隐约火把很多,估计至少也有五、六千!”
马英满意的点了点头,前锋旅慕容鹉部仅凭两千骑兵,就敢率先向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发动进攻,果然不愧是自己的部下,“小鹉叫你来求援?”
黑夜之中,那传令军官裂开嘴巴笑了笑,一口白牙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不是,慕容大人叫后面的弟兄歇一会,咱们旅先进去看看,说不定鞑子有埋伏呢!”
马英大笑,明知敌军可能有埋伏,还要进去瞧瞧,这是何等的英雄豪气?放眼天下,除了老子的骑六军?还有哪家部队胆敢如此嚣张跋扈目空一切?他大笑着对传令军官道,“好小子!——那好,你回去跟那小子说,老子们就吃口干粮,回头就跟他汇合!”他一边说话,一边在伸手入怀,在怀中摸索,摸出一小葫芦烧酒,朝嘴里猛灌了几大口,深深地吐了一口长气,打着酒嗝赞道,“******,痛快!”随手仍给传令兵,“你****的也不错——赏你了!”
那传令军官也不答话,一挥大力抽下,战马前蹄扬起,呼溜溜地一声长嘶,登时转过身去朝前狂奔,黑夜之中,隐约见到他仰起脖子一通猛灌,罢了随手扔给战友,远远地的高声致敬道,“好酒!——谢军门赐酒!”
马英伫立马上,目送着这一小队骑兵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外,方才收回了眼光,刚才的个部下很合自己的脾胃,是根好苗子,倒还忘记问他的名字了。他转过头来对身后的参谋道,“歇马,喝水吃干粮。”
尽管敌军近在咫尺,但第六军的士兵们并没有任何慌乱之色,马英的口令被身后的军官小声的朝后队传递了下去,不到半刻,骑兵们纷纷跳下战马,把肚鞍扯松,井然有序排成数列队伍,拉到滹沱河边饮马。数千骑兵席地而坐,从干粮袋中拿出炒面和麦饼,就着清水吞咽。整整四个旅八千多铁骑,把长长的官道挤得水泄不通,但却出奇的寂静无比,除了一旁的战马偶尔嘶叫扬蹄之外,竟无一丝人声。
飞扬的尘土慢慢落下,空气清新起来,直到这时,马英才听到前方隐约传来的号角和呐喊,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轰轰的马蹄声之中,偶尔还夹杂着几声汉军小炮的轰响,他心中有些不安,随后把干粮仍给旁边伺候的亲兵,大步走上山岗,掏出单筒望远镜朝前眺望。
山岗的地势并不太高,与一旁的官道平地相比,仅仅只是高了两三丈而已,因此视野很差,马英端着望远镜细致梭巡,观望良久却一无所获,这时西边最后一线阳光也暗淡下来,前方黑糊糊的练成一片,而战场却被一座小小的山岗挡住了,马英仅仅只能看见山岗上隐约漂浮的战旗和天际反射的火光,忽然之间,又是一拨骑兵冲了过来,径自朝自己的大纛奔来。
为首的军官浑身血迹,身上的军服凌乱不堪,肩膀上胡乱扯着一条绷带,鲜血隐隐的渗透出来,马英心下一沉,远远地的问道,“战事如何?”
那军官见到马英,原本紧张的神色顿时松懈下来,他刚刚张开嘴巴,忽然眼睛一翻,从战马上摔落下来昏厥过去,马英这才看到,他背上深深的插着两根长箭,殷红的血液早已把马鞍染得血红一片。
“战事如何?”马英神色不动,转头对后面的传令兵问道。
“回、回禀……军门……”传令兵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断断续续的道,“回军门……鞑子很多……也很能打,咱们被围上了,慕容大人请将军立即挥军直进,和我部里外夹攻!……”
“很多?”马英一怔,“很多是多少?”
“慕容大人估摸着……鞑子可能有一万多人!”那传令兵喘息稍定,沉声道,“而且还是准葛尔的薛怯军!……很能打!……”
“很能打?”马英突然截住他的话,冷冷的反问道,“吃了大亏?”
“……”
传令兵的脸色非常难看,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惭愧,他不安的摩擦着马鬃,低下头来,“……是,不过鞑子实在太多了,慕容鹉大人……”
马英挥了挥手,“我知道,小武已经尽力了,”他犹豫了一下,对传令兵说道,“这股鞑子不一般,正是咱们的对手——抬着你们的头,到后面去喝口水!”
不待传令兵回话,他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在山岗上厉声喝道,“上马!”“啪……”的甩了一声响鞭,指着战场的方向,“跟我来!……”
寂静的山道骤然一乱,汉军骑兵们纷纷跳上战马,盔甲喝兵刃的撞击声响成一片,军官们小声呵斥着手下,就地整顿着队形,三息后,大队整顿完成,汉军主将一马当先,领着他的亲卫营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轰隆隆的铁蹄立即引起了蒙古军的主意,马英的前锋亲卫营刚刚等上山包,还未来得及鸟瞰战场,一大队蒙古骑兵立即从中军分出,沿着战场左右两侧迎了上来。
尘土嚣然直上,数不尽的火把在灰尘中红光莹莹,数丈外便看不清人影,马英凝目望去,前方马刀如林,蒙古军已然率先冲锋,长枪在高速奔驰中劈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数千铁骑“哟呵……哟呵……”的尖声狂叫,如暴风骤雨一般猛扑过来,片刻之间,竟已然扑近前。
“啵……”的一声轻响,一片箭雨扑到,最前列数排汉军骑兵猝不及防,登时倒下一片,马英左右亲兵立即抢身上前竖起盾牌,将主将遮掩在身后,亲兵队长大声狂喝,“妈拉个X,给我射……射死这票王八蛋……”
听到命令,前列亲兵立即下马,擎弓在手,与山岗下的蒙古骑兵对射,一时间长箭纷飞,弓矢如雨,惨叫声不绝于耳,一线的射手不时被胸膛洞穿,血淋淋的被拖了下去。
号角纷起,蒙古军战鼓轰鸣,围着慕容鹉部的蒙古军四面呐喊,疯狂的朝中央突袭,马蹄声震天动地,弓弦乱响,战马狂嘶,满天黄沙之中,隐约可见一片汉军战旗在人群之中左右突袭,死战不退。
“报!……”数骑斥候死命杀上山包,远远地于马上挽缰施礼,为首军官奔到近前,大声叫道,“启禀马军门,卑职查明……”
一支长箭倏的射到,正中军官后脑,登时将头盔洞穿,锋锐的菱形箭头突兀的从他口中伸出,长长的箭身尤自带着数片舌肉,鲜血狂喷,将马首染得通红,军官瞪大了眼睛,怔怔的凝视着口中的箭头,喉咙“呵……呵……”的闷哼,挣扎数息,砰的摔落马下。
马英神色淡然,马鞭一抬,指着后边的士兵道,“你!——继续说!”
“是!”斥候瞟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旋即纵马上前,拱手道,“回军门,卑职等奉命查探战场周边,现已查明,除此处战场之外,方圆三十里之内,前后左右均无敌军埋伏,鞑子大军已尽数在此!”
“你们在后面数清了没?鞑子是那个部落的,有多少人?”
“回军门的话,是准葛尔本部薛怯军,人马大约一万上下!”那斥候兵微微欠身,马鞭回指,指着中央的战场道,“除了山下和围攻慕容大人的这一拨之外,鞑子后军还有三、四千人马没有参战!……”说道这里,那斥候突然突然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怎么了?”
“……回禀军门,”斥候咬了咬牙,“卑职等退回来的时候,曾见过慕容大人手下的弟兄……那些****的鞑子,将咱们的伤兵全剁碎了,还将尸首上的碎肉……”
“说下去!”马英眉毛一跳,脸上那条长长的伤疤不由自主的狞成一团,吓得一众亲兵噤若寒蝉。
“是、是……”斥候点头不迭,“……他们还将尸首上的碎肉一条条的穿在马刀上,一边打仗,一边咬着吃……”
“很好!……嘿嘿,好家伙!……个****的……”马英怒极反笑,挥手命他退下,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人影憧憧,四旅八千铁骑已然全部赶到,长长的人流沿着这片小山岗一路展开,人人拔刀在手,只待自己的命令。
“传下去——不留活口,全杀了!”马英狞笑着对参谋军官说道,反手拔出马刀,乎的连挽了几个刀花,一马当先,朝山下冲了下去。
“杀!……”八千铁骑纵声狂喝,紧紧地跟着自己的主将,如同泄闸的洪水一般,猛的朝蒙古大军狂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