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山间小道上遍地青苔,骑兵的马蹄得得的敲击着坚固的石头地面,在山谷中发出重重回声,骡马身上驮着小型野战火炮,喘着粗气,嘶吼着奋力挣扎前进,一旁炮兵旅的驭手挥舞着长鞭,不乱凌空甩出脆裂的响鞭,口中“稀律律”的吆喝,小心翼翼的照顾着这些沉重的武器。
赵良栋遥遥观察,眼看先头部队已经占领了两侧的高地并且布置了警戒阵地,方才放心的把单筒望远镜丢给亲兵,转身对崔维雅的道,“还有多久辰光?”
这句话摸头不知脑,不过崔维雅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上司的说话方式,点头回答道,“回禀将军,此地名叫‘青石峪’,离王家寨还有二十五里山道,”他伸出手,指着对面的山头道,“还要翻过两座山头,过了山就是块平地,是昔日王家寨的天地,方圆约摸二十多里,适合战马奔策,而且旁边还有条山洪冲出来的小河道,水源充足,可以养草,故蒙古军在此屯扎重兵!”
根据粗略的情报,蒙古军在此驻扎了大约七、八千铁骑,而且主将八刺的中军大营也设在这里。
赵良栋想了想,对倪以诚道,“以诚,你说八刺的大营设在这里,消息准确否?”
因为上次情报不准确的关系,倪以诚受到了极大了处分,几乎被汪士荣砍了脑袋,幸亏赵良栋行文求情方才留下了一条性命,饶是如此,他除了被严厉训斥之外,军衔也再次降级为上尉,因为赵良栋替他求情的关系,他十分感激,所以做起事情也非常卖力,此刻听见赵良栋询问,他急忙躬下身子,恭恭敬敬的道,“回军门,卑职花了六十两黄金,方才买通了汉奸通译,消息决无差错,请大人放心!”见赵良栋漠然不语,他急急的追加了一句:“卑职敢用脑袋担保!”
赵良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第五军作为汉军的先头部队,率先挺进山西,为的就是为后续跟进的大将军取得一个安全的落脚点,他花费了数月时间,先突然西进,下泾县,先声夺人,然后剪除准葛尔东路军的羽翼,挽回晋西北的投降狂潮,最后挫其锐气,用游击战、山地拉据战的战术,一步一步将蒙古大军拖入持久战的泥潭,待到现在八刺进也不能、退也不可,孤立无援、补给艰难,士气低落,将领暴躁愤怒急于求战,为最后的决战创造了最有利的态势。
根据总参谋部的作战训令,大汉步兵第五军现在应该是到了执行“击破当面之敌”的时候了。
“轰隆……”一声巨响,前方山头突然响起隆隆炮声,雷声隐隐,尘土嚣然而起,无数只马蹄敲击着大地,在群山中发出巨大的回声,两旁树梢上的水珠扑瑟瑟的不住掉落下来,将一众军官的军服浸得湿透。
赵良栋神色平静,仰了看了看天色,慢慢摘下头盔,拾起军服一角,抹干了水珠。山道上的行军纵列仿佛突然接到了严厉的命令,带队的军官立即奔出队列在一旁大声呵斥,训练有素的士兵有节奏的慢慢加速,仿佛机器一般慢慢蠕动,越来越激烈,最后兴奋起来,一起朝前狂奔。山路宽阔处人喊马嘶,骡马上驮负的军粮给养被卸了下来,炮兵部队急急忙忙地将抬枪和小型散弹火炮传了上去,加快速度朝前方输送。
“报……报——!”一名骑兵在崎岖的山路上疯狂的策马冲突,道上的士兵急忙闪到两侧,给报讯的传令兵让路,骑兵径自奔上山来,直到五十步外方才猛勒缰绳,跳下战马单膝触地,“启……启禀将军……前哨接战!”他定了定神,平缓了语气道,“穆旅长命卑职禀报,鞑子兵王家寨外驻扎的两千骑兵出营了,准备堵上咱们的路,现在咱们骑兵旅前部正和他们接战!”
这次出征,穆成东被赵良栋任命为第五军前部,除了统帅本部骑兵旅之外,赵良栋还拨给了他两个火枪营,总兵力三千余人,实力颇为不弱。
“辛苦了,起来吧——鞑子上山没有?”赵良栋问道。
“谢军门——”那名骑兵站起身来,躬身道,“回军门的话,穆大人一望见鞑子的踩出的尘土就命带条子的(注:带条子的,即向导)引火枪营的弟兄上山,卑职来的时候火枪营已经砍倒了一片木头,做了鹿角!……”
赵良栋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他的部队与林风的近卫军不同,因为是清军将领出身,他非常推崇传统的战法,虽然林风要求各部火枪部队“练勇武、练胆气”,不设障碍的与骑兵正面硬撼,但第五军却一直不是很接受这个观点,在赵良栋的督促下,第五军各级部队在训练时候还是习惯性的在阵地上建立掩体。
“……穆旅长为恐有变,还要卑职恳请大人速令炮兵行进,与山头上的火枪营汇合,距鞑子于阵营之外!”见将军脸色稍缓,那名骑兵接着说道。
“知道了,回去转告穆成东,守住山路出口,勿要追击!炮兵旅马上就到!”待传令兵领命下山,赵良栋转过身来,朝崔维雅笑道,“维雅兄,看到没有,我料鞑子兵这次不会跑,果然没错吧?”
“大人英明!”崔维雅笑了笑,恭维了一句,“不过鞑子有八、九千兵力,咱们也不过万多人,就算他们不跑,咱们恐怕也难得吃掉他们!”他想了想,“若是打得急了,他们在后面还有援兵!”
“吃当然吃不掉,鞑子大军有一万五千人,且大都是精锐老兵,咱们的胃口小了些,吞是吞不掉的”赵良栋微笑摇头,“维雅兄有所不知,鞑子兵也是有私心的,他们未必肯跟咱们死磕!”
“私心?”崔维雅愕然道。
“呵呵,当然——”赵良栋笑了笑,指着前方道,“把匝穆尔哈喇刺是北蒙古喀尔喀部大将,去年下半年葛尔丹北上乌里雅苏台,大败喀尔喀部,不得已才投降了西蒙古准葛尔部,现在他带的兵可都是他们喀尔喀的子弟,你说,他会不会为了葛尔丹和咱们拼命?”
崔维雅恍然,随即问道,“那赛义德的回回兵呢?”
“也是一样,本将军久在甘肃,对回军知之甚深,回回兵容易抱团,信奉胡大邪教,也算得上是悍勇善战,但他们这次来山西也并非是本愿,是葛尔丹逼他们来的,若是有便宜占、打得是顺风仗,那当然没什么事,但要和咱们大汉王师血战到底,那也是犯不上的!”赵良栋笑道,“赛义德又不是葛尔丹的干儿子,若是真的把回部子弟打光了,回去怎么跟家里的长老交代?”
崔维雅深以为然,点头道,“将军言之有理,卑职常听人说,鞑子部落一向不讲纲纪礼义,各部以实力为尊,那想来若是八刺和赛义德把实力拼光了,那就算给准葛尔做走狗也做不成了罢?”
“就是这个理!”赵良栋拍了拍崔维雅的肩膀,大笑道,“你别看葛尔丹现在声势浩大,其实虚得很,草原上的规矩就是这样,强者越强,若是占了上风,各部纷纷归附,兵那是越打越多,但稍一受挫,各个部落便一齐离心别向,各奔前程,他葛尔丹和咱们汉军不同,就算他把咱们第五军吃掉了,对主公也没多大麻烦,只要咱们地盘还在,老百姓还在,那就有兵有粮,可以跟他拼个尸山血海!——所以咱们这回不求吃掉鞑子东路军,只要把八刺和赛义德打疼、打怕,打得他们舍不得和咱们拼人命,那咱们就算赢了!”
“呵呵,不错……”崔维雅捋了捋颌下短须,赞同道,“我主汉王想必也是做如此想,拒敌于国门之外,在山西与鞑子征战,若是这一次在王家寨大胜了,想必鞑子会退出代州罢?若是如此,咱们第五军也可向主公缴令了!”
“哪里会那么容易,”赵良栋摇了摇头,笑容渐敛,肃然道,“维雅兄勿要急躁,鞑子骑兵精锐,而我军多为步军,所以这个打法只能是步步为营,耐着心思和他们一点一点的磨!”他背身负手,眯着眼朝前往望去,“王家寨这一仗,本将估摸着能够打掉鞑子五、六百人——运气好的话,打掉他千多人,用大炮逼他们让出王家寨,然后迫使其步步后退,将他们慢慢赶出乌牛山,待肃清粮道,咱们再与他们在泾县相峙,等到主公的大军来了,鞑子们不想退也得退了!”
他转过身来面对这崔维雅,“本将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当年在清军行伍之中,图海大将军曾跟我说过,‘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这话大有道理,所以本将一直牢牢记在心上,”他看着崔维雅,意味深长的道,“崔军丞也要记得才好!”
崔维雅悚然一惊,急忙躬身道,“谢将军教训,卑职谨记!”他抬起头来,满脸堆笑,正准备说几句恭维话,忽然山下马蹄急响,数个大嗓门一齐大呼让路,不禁愕然回望,只见一队骑兵身着近卫军服色,自后军急奔而来。
“寇北中郎将、赵良栋将军何在?——”为首的近卫军军官一路狂喝,径自朝山上奔来,一旁赵良栋的亲兵卫队不敢阻挡,那军官在百来步外喝住战马,急急奔来,拜倒在地,“卑职见过赵将军!……”言罢探手入怀,取出一个油布小包,呈过头顶,大声报道,“汉王机密军报,乞将军查收!”
赵良栋接过油布包裹,命报讯军官起身,微笑道,“钦使请起——来人,为钦使备饭!”
待报讯军官下山,赵良栋转过身去,背着风拆开包裹,山风清冷,油布小包离身未久,尚带着腾腾汗气,入手温热,那军官一路快马加鞭,身上的汗水竟然将油布浸得半湿,赵良栋慢慢拆开,却只是一张短笺:
字谕良栋吾兄:
科尔沁有变,大军缓发,山西事将军自专,且谨慎。
落款处是汉王草签和王印外,信笺外封上还有枢密使汪士荣的一行朱漆小楷,“十万火急,近卫军、第五军、军械粮秣统计衙门文武官佐与便。”
援兵没了?赵良栋心中猛的一沉,登时脸寒如冰,背对着众人久久不言,身后一众军官面面相觑,却不知道所谓何事。
犹豫良久,赵良栋突然传过身来,满脸怒色,对一众军官挥了挥手,厉声道,“诸位,本将适才接主公训令——”他瞪着眼,从一众军官脸上缓缓扫过,怒气冲冲的道,“主公责问第五军为何迟迟未能巩固泾县,第五军各位大人为何迟迟不能击退准葛尔东路军?”
崔维雅等人吓了一跳,急忙跪倒在地,齐声道,“卑职无能,有负主公重托!——请大人治罪!”
“还治他妈个X毛……”赵良栋脸色涨得通红,怒发如狂,吐出一连串污言秽语,将一众手下骂得抬不起头来,“现在赵广元已经带着他的第一军过来了,距此处不过百来里……呸!****他娘的祖宗……”
崔维雅等人伏在地上,左右交换着眼色,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主公已经信不过第五军的战力,而蒙古将军赵广元正带着大队人马过来抢功,这几月赵良栋费尽心血才找到机会和鞑子兵打一仗,准备翻身回本,没想到一转眼老母鸡变鸭,全给别人做了嫁衣,难怪如此恼怒。
“崔军丞,你算一算,赵广元什么时候能赶到王家寨?”赵良栋怒道。
崔维雅默默的算了算,低头报道,“回禀将军,若是路上无差,第一军的铁骑最多明日上午便可赶到战场!”
“想摘桃子么?没那么便宜!”赵良栋哼了一声,大声道,“传我将令,各部立即加快速度,在王家寨前面汕头集结人马——大军休息一个时辰,把随军牛羊全宰了,每人肉一斤、酒二两,吃完饭马上全力猛攻!”
“噌……”的一声,他猛的抽出长刀,将身前的小树斩为两截,“诸位,援军马上就到,鞑子的死期到了,咱们第五军露一手给大家伙瞧瞧,别让第一军的弟兄们看笑话,”他恶狠狠的道,“今日大战,许进不许退,鞑子逃到哪里,咱们就追到哪里,鞑子军自八刺以下,不管是官兵士卒还是马夫伙夫,不许走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