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莫小强一直在努力适应一个1980年代初中生的生活。
每天早上按时到校出早操,上早自习,开始一天的功课,晚上下晚自习回家。他和别的同学过着一样的生活,踩着一样的节拍,应该和以前的自己没什么不一样。
只不过,上课时,他没有去听老师的讲课,而是拿着初一的课本自己学习。重生让他的记忆支离破碎,残缺不全,需要借助重新复习课本来建立知识体系。好在初一的课本还是很简单的,而他的理解能力还在。重新研读了一遍初一课本,他基本弄懂了课本里的知识,而且融汇贯通,把高中大学的一些知识都从记忆里翻了出来,记得比原来还要清晰。
他还发现,重生后的自己比以前更容易集中注意力,学习时全神贯注,几乎不受任何外界影响,学习的效率百倍于前。在课堂上,莫小强好几次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都是在同桌李文娟的猛推之后才警醒过来,然后迷迷糊糊起来回答,好在这些问题都比较简单,倒也能轻松应对。开始有的老师以为他在看课外书,不过几次突查发现他是在认真看课本,而且回答问题也大都正确,所以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努力学习的后果,就是让他更加嗜睡。
每天一回家,他就困得睁不开眼,一躺在床上就沉沉睡去,而且还没有梦。上一世,他读初中的时候,中午老是睡不着觉,现在却睡得很沉,叫都叫不醒,每次都是被人摇醒。下课的时候,一有空闲,他也基本上抓紧时间睡觉。复习课本和睡觉成为他这个星期的主题。
莫小强也发现,自己现在写字的速度真的很快,写作业时运笔如飞,又快又好。连他看着自己手也会吃惊:这是我的手吗,怎么能写得这样快啊。每天等着抄作业的小米和石头,也对他的速度大为赞叹。
不过这些天,莫小强和石头、小米他们说的话也很少。可能努力学习触动了大脑的复苏,所以他的大脑总是突然出现一些新的记忆,就像在空空的荒野里突然出现的一段风景、一只动物。他们突然出现,就像从来就呆在那里一样,合情合理,清晰无比。上学的路上,他的脑子也常常会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一下子涌出无数的画面,大脑马上开始超负荷运转。这个时候,他就得忍受脑海里的刺痛,被迫接受这些重新记忆起来的东西。
比如他在校门看到班上同学“画家”刘青云。他的脑子里就突然闪出对他的所有记忆:刘青云从小就有绘画天赋,画什么像什么,如果他生在大城市,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好画家。可他生在小县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读小学时每天放学后还要为家里捡炭核。(现在的孩子可能不理解,但是八十年代以前北方城市的孩子会有印象。就是烧锅炉的时候,会有一些炭块燃烧不完全,留下一些未烧尽的小炭核。穷人家的孩子会拣这些炭核回家当燃料。)就是去年冬天,他在县招待所的垃圾堆上捡炭核时,因为被一个东城孩子嘲笑,发生了冲突,结果引起西城少年与东城少年的大规模斗殴,上百人参与。这次冲突,是上次严打以后,小县城爆发的最严重一次斗殴事件,让严打后沉寂了几年的县城一下子变成了复活的火山,重新喷发起来。从那个时候起到三年后黑皮重建古城地下秩序,小县城里的少年斗殴事件就就没有停过,而且愈演愈烈。
二十年后,莫小强再次遇到“画家”时,他已经成为县城里最有名的赌徒,靠开地下赌场和组织去缅甸赌博为生。
类似这样的记忆不断地喷涌出来,莫小强原本空白一片的记忆空间也逐渐变得丰富起来,这让他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对这个时代满是陌生感。但是猛增的记忆却让他的大脑不堪重负,头疼和嗜睡一直困扰着他。
一个星期来,他对班上的同学也都逐渐熟悉起来,曾经在一起发生的的很多事,都被一点一点从记忆里挖掘出来。只不过,他还不能完全融入现在的身份,没法把自己当成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完全融入现在的生活,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民办,对现实有一种的疏离感。
看完最后一本初一课本,合上书,正好是星期六的上午最后一节课。这让放学后的莫小强心情很愉快,回家的路上话也多了起来,还和石头开了几个玩笑。
石头也很开心,主动说起了班上二癞子的情况。
这一个星期校园里很平静,好象上周末校门口的那场斗殴事件根本没有发生过,没留下任何痕迹。原来大家担心的东城人报复行动也没有发生,从别的学校传来的消息,宋刚强他们似乎忙着别人事,顾不上三中这边。
星期一的时候,二癞子也回到学校上课,除了脑门上贴了块纱布外,一切如常。只是他在校园里安份多了,很少见他大呼小叫,见了石头比以前还尊敬,路上偶遇马上会让到一边,脸上还带着小心翼翼地笑容。这让西城少年们很不爽,觉得他太没种了。
在莫小强的记忆里,二癞子这家伙一向就是个啃哥族。就是在二十年后,他也是靠哥吃哥,不仅吃的喝的要靠宋刚强,就是在外面拈花惹草,闹出了家庭矛盾,最后都是他哥出来收拾局面。而宋刚强从来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报复心极强,现在的平静有点不正常,但忙于学习和适应新生活的莫小强顾不上在意这些。
这一个星期,黑皮也没来上学,和他走得近的几个初三的学生,也都不见踪影。
只是偶而听小米说过几句,他们好像和东城的人打了几架。在莫小强上一世的记忆里,这种小规模的斗殴事件,是这几年县城里的常态。就是在这种连续多年的频繁混战中,斗殴的双方手段越来越血腥,参加的人员队伍越来越稳定,渐渐形成了古城地下社会的雏形。古城的一代少年,就伴着这些血腥的战斗,告别了自己的青涩年华。直到三年后,黑皮砍断了东城小刀的手筋,让东城人丧失了再次挑战的勇气,小县城才真正平静下来。
这个星期唯一不太一样的事,就是莫小强在黑板报上连载的那部校园穿越小说余波不绝。妹妹小雨手抄的七千多字的段落,不知道被谁订成了一个小本子,加上了硬纸做的封皮,在学生中间疯狂流传。有一回,他偶然在一个同学手里发现,那二十多页稿纸已经被翻得很破旧。在流传过程中,小说又出现了新的抄本,从笔迹上看,是好几个的人一起抄的,每人两三页,然后订在一起。小说里的经典桥段也在学生里流传,成为大家开玩笑的重要内容。
有一天,语文老师常宝贵特意把莫小强叫到办公室,和他大谈学语文的重要性,顺便聊了那部所谓小说。原来他不知从什么渠道看到了一份手抄本,觉得虽然故事很有趣,但是文学性太差。他鼓励莫小强要多读书,多学习,强化语文基础知识,为将来当一个真正的大作家而努力,等等。说得莫小强脑门直冒冷汗,至于吗,一部顺手而为的游戏之作而已。作为手持作弊神器的穿越者,如果天天埋头在文字里,岂不是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吗。
当时他搞这个东西出来,纯属上了假小子王珍珍的当。刚刚醒来的莫小强还搞不清楚现状,一时失察中了圈套,现在怎么会再次上当。上一世当过文学编辑的他,见惯了文学圈里的各种龌龊、各种寒酸,对当作家可没什么兴趣。他重生是来改变命运,享受生活的,可不是钻在文字堆里混日子的。
至于那部所谓的小说,假小子王珍珍很快就和妹妹小雨达成了协议,两人分工合作一起将剩下的内容重抄了一遍。然后她们一起就开始了不屈不挠的催稿历程。可是莫小强实在是没时间,他要重新熟悉初一的各科课本,免得被初一的作业给难住。他还需要大量的时间来睡觉,以补充因为记忆恢复带来的脑力损耗。老是睡不醒的莫小强让两个催稿人都很愤怒,恨铁不成钢地一致给了他一个“大懒猪”的光荣称号。
不过,有一天出了个小意外,让假小子王珍珍突然从催稿的行列中消失了。
那天课间时,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却被王珍珍强行推醒:“你在家睡,在学校也睡,真把自己当成大懒猪啊。你就不能精神起来,好好写完你的小说。”
莫小强迷迷糊糊中抬起头,正要发两句牢骚,突然看到了沐浴在阳光里的王珍珍。那一刻,他发现在光晕的效果下,假小子突然变得很温婉,很漂亮,于是脱口而出:“你还挺漂亮嘛。”然后他又睡着了。
从那以后,王珍珍就很奇怪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向他催过稿子。
所以,催稿子团队的主力成员就只剩下了妹妹小雨。有条件进行贴身近战的小雨,用了各种在她看来是很有震慑力的方法,比如睡梦中冰水洗脸啦、书包穿越时空找不见了……等等,让莫小强烦不胜烦,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只好被迫签下城下之盟,答应从星期天开始接着写这本所谓的小说。
明天就是星期天了,刚刚将初一的课本全部复习过的莫小强,感到身轻气爽,对于写小说这件事的抗拒之心大减,觉得这个星期天好好当个作家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他和石头说说笑笑往家走去,眼看拐一个弯就要到家了。
这时,一辆自行车飞快地从后来冲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石头已一把将他拉开。
自行车在他们身边猛然停住,俩人回头一看,又是芬子。
她穿着红夹克白长裤,马尾辫甩在背后,在这个年代算是很酷的打扮。
她气色看上去很不好,衣服上有几道锈蚀铁器的划痕。
莫小强还没有开口,芬子就急急地说:“黑皮被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