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很安分地坐着，她的双腿并得很拢，把合着的双手插在两腿中间，身体略略地往前倾，头却是低低地垂着。她的刚好留到齐耳处的短发摩挲着她的脸。我坐下来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她没有笑，也没有不笑，她的眼里充满着一种让我感动的东西，而我却说不出是什么。
我不记得我们说了些什么了，大概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我简直恨透了自己，在女孩面前我总显得有几分“宝”气。
蓉后来站了起来，她站起时的姿态也特别优美。
蓉走时，我说：“没事就到我这儿来坐坐、聊聊，好吗？”
蓉一走，我才发现自己是喜欢和她一起聊天的，只是我总是苦于找不到好的借口找她。
蓉走后，我准备给艳写一封信。我和艳的爱情没有也没法结束，我总是这样想，因为在别人眼里那根本不叫爱情。
我在信里面说，“艳，我又想你了。”我并不想给艳写信，而是蓉走后那种透底的孤独与寂寞使我不得不提起笔来对另一个人倾诉，除了艳，我找不到别的人。事实上，尽管那些日子我不断地给艳写信，却从没将信寄出去过。就像我现在不断地给蓉写信，也没有寄出一样。
§§§第七节
青春的光阴就是这样匆匆地从我的身边流逝，我来不及抓住什么就已经感到了一切是那么刻骨铭心，可激情的火焰却在慢慢地熄灭，现仅留下一些尚有余温的灰烬。
一个人的夜晚显得特别漫长，每个夜晚都显得特别漫长。从窗户望出去，看得见的是闪烁的霓虹灯光，再往上是瓦蓝色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天空宁静得像一湾荡漾在画布上的湖水，显得一点也不真实。在这个城市西部靠近乡村的地方，每当夜晚的时候，我会想起我的遥远的小山村。但现在不同了，我的眼前浮现的是白天和蓉交谈时的情景。
在这样的孤独的夜里想起蓉，就像那位伟大的诗人所写的那样：
光线从我们的眼中消失，我就能看见你。
塞住我的耳朵，我也能听见你。
即使没有脚，我也能走近你。
即使没有嘴，我也能呼喊你。
我的手断了，我也能抓住你。
因为我的心就像我的手。
封闭我的心，我的脑髓还是断断续续运作着。
你如果将这个脑髓丢到火里，我还能借着我的血液把你运回来。
只要蓉不来的日子，我就感到特别烦恼和郁闷，一天仿佛是漫长的一生。那些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饱尝了失眠的滋味。一切都变得朦胧的时候，蓉便会清晰地进入我的梦乡。
蓉不时地来我居室。但我总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好，第一次单独和女孩子相处，而且隔得那么近，我感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却充满了一种温柔的眷恋。这些日子的相处，我确信她已走进了我的生命。
我的目光总是躲避她的目光，我们的谈话常常会突然中断，房子里显得无声无息，只能听见我们的呼吸声。我是多么懦弱啊！十七岁，十七岁的我是多么可怜而又可笑。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一走，我就陷入一种郁闷和相思的苦涩中不可自拔。我无法解释清楚隔得这么近我为什么还会如此痛苦地想她。夜里我在梦中见到她，她总是微笑着，总是微笑着。有时还不停地诉说，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我一醒来，就怎么也组合不起她的容貌来。我原以为忘掉了艳，所有心灵的感伤也就远离我随之结束了，谁想到新的痛苦又伴随着我。
对我来说，十七岁是我人生中情绪最为孤独的时候。
§§§第八节
那些日子，蓉夜夜入访我的梦境。
我看见她从远处走来，柔和的双眼里带着迷思，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失落、折磨。她轻轻地走近我，她的步态是那么优美。她的身影渐渐移到了我的背后，我的内心环绕着这暖昧不清的情景，一种恐惧的失败使我坐立不安。就在这时，她靠近了我，她好像是在为我叙述一个我不知道的故事。她的声音是优美的，这是一种柔柔的声音，聚集起来，慢慢地呈现在空间，使人温暖地感伤起来，激动得不由自主。
她用一种平静的语调和我说话，她微笑着，我的生命就在她的微笑之中。她的声音一清二楚：“杰，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的灵魂在寻找什么？我能帮助你吗？”
我常常想起梦中的果树和鲜花，她的鲜艳裙衣，在青葱翠绿的小树林中游戏时的笑语，太阳西沉时我们忧郁的呼吸声，我抚摸着她的手，那双手柔软、狂热、无法控制。
在我的屋里，她看到了一页页被风吹散的稿纸，她蹲下去，将它们轻轻捡起来，她轻轻地将我的手稿，写满汉字的手稿放在桌上。我睡着了，她走上前，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额上，她轻轻地抚摸我平静异常的脸，慢慢地她的双手颤抖起来。她看到了我给她写好的诗句：
蓉儿，你看我站在玫瑰中央
蓉儿，你看我
在充满泪水的夜晚写下你的名字
你使我振奋并安然入梦
你使我离开自己并属于你
蓉儿，轻轻地，我把手伸进梦境
蓉儿，就这样，相信我今夜的胡言乱语
下半夜，月光降临，你翻开我的这部手稿，你看到了我在爱上你之前喜欢过一个女孩，不，你早就知道了，不用再翻。你是看到了玫瑰，偶尔有风吹过来，帷幕被吹了起来，那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依然艳丽，它是我屋子里最斑斓的新生命。
你重新翻动那部手稿，这是一部流动的文字，你再翻时，手指间的激情便油然而生。他是这样地爱着你，他已经陷入了疯狂。他是爱你的。她和艳的爱情实质上是他虚构的一个梦，是一个男孩在没长大的时候的爱情梦想。现在，他将他的爱情梦想寄托到你身上，他感到一切不再遥远不再是梦幻了。
一束玫瑰，你的目光停留在那束玫瑰上，你想起耶稣的话：“这是我的血，这是我的肉。”
§§§第九节
那个冬天最令人难忘的一天我必须得记下来，是2月14日，情人节，也是旧历的除夕。
你想一想当初我为该不该送一束玫瑰给蓉而踌躇不定的心情吧。现在回想起来我就不住地叹息，我怎么能这般矜持呢。
那天我准备回乡下老家，快过年了，一个人呆在别人的城市里也不是个办法。其实我过年也不是没有去处，蓉就不止一次地劝我去她家过年，她说她、她爸、她妈都欢迎我。但我没有去，也许是害羞，不好意思去吧。
那天，蓉去送我，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眼睛里流动着谁也不懂的意思。走过一家花店门前的时候，蓉有意无意地说：“今天是情人节吗？”我的心像被什么抽了一下，痛了起来，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和悔恨之意。
接着我们走到了车站，我上了车，她就转身走了，那天她没有笑，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失望。我还能怎么样呢？在车上，我拼命地想她灿如云霞的笑，想她朗如明月的眸……
我好后悔啊！我用手使劲捶自己的胸口，我发现自己真的没用。
晚上，在火车站，我拨通了她家的电话，我本来想说，情人节快乐，话到嘴边却成了春节快乐。我恨透了自己，我真想打自己的嘴巴。爱情啊！你让我痛苦，只有痛苦。
§§§第十节
我回来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们相互注视着，半天谁也没有说话。那么久的沉默使我闷得慌，但我没有开口，我怕一开口就错。
她和我一样，把内心的激动藏得很深，但她目光中的疑惑把她头脑中的疑问泄露无疑。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屋内，心里少了原来的那种阴郁。我忽然忘记了自己是谁，她是谁，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我望着她，我好像是第一次和她邂逅一样，那位十七岁的少女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接着我们朝大街走去，大街上很静，只有我们两个默默地走着。
我注视着她，可当她把目光投向我的时候，我就把目光移向别处，脸也红了，显得很不自在。
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的心情，我们就这样默默地走着。空气很新鲜，我深深地呼吸着，我能听到我的心脏在赤裸裸地跳动。
她伴随着我，在黄昏将近的时候。
“幸福带着光辉翩然来临，
收起羽翼，
停留在我如春花般开放的灵魂上……”
§§§第十一节
我和蓉一直好到了这个春天。我能说些什么呢？我终日为对蓉的爱情而热烈燃烧。在我心中，除了爱情之外再也盛不下别的东西。
在这儿我还要讲讲我的那本诗集。在这个春天，它终于出版了。我一直怀疑它与我的爱情有某种联系，而它实质上成了蓉这个春天最关心的事。
那些日子蓉总是问我诗集哪天出版。我总是说，快了，快了。她那焦急的神态，让人觉得出版诗集的不是我而是她。
我的诗集终于在四月的一天到了蓉的手中，那一天，我看见蓉的眼里有一种东西在闪动。
我望着她，笑了。接着，她也笑了，我记得这是我们一起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这时，我突然看到了艳的背影，我的心像被什么戳了一下。那一刻心里涌起了一股无以言状的情绪，我想追上去，轻轻地对她说：“我的诗集出版了。”但我没有，我仍旧站在蓉的面前，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第十二节
到这里我该交待一些什么了，我知道我说了这么久一直是在胡言乱语。我和蓉的爱情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它是那么脆弱，也许，一场小小的风波又使它夭折。对于读故事的你们来说，我讲的一切是多么乏味啊！但是，我要强调的是我不是在杜撰小说，我只是记下了我青春雨季里的情爱史。
我至今未向蓉表白过我的爱。把爱一个人当成秘密，又是件多么快乐的事啊。
我知道我和蓉的爱情最后或许也会是我和艳的那种结局，但我还会爱着蓉。我的目的仅仅是爱，我希望的仅仅是她的幸福。
我的爱情在别人看来是毫无意义的，但这能怪我吗。不是我找理由为自己开脱，这是真爱的结果。
我身旁那些满是劣迹的少年，他们的爱，又有何意义呢？爱着的人们啊！听听里尔克先生的《多伊诺的第二悲歌》吧！
恋人们啊！互相紧贴而满足的人啊！
我想问你们的是，我们人类存在的问题。
当你们不分离时紧紧抓住对方，能证明什么吗？
看吧！我的双手。右手与左手开始抚摸，如此一来，不仅是微小的东西，
连我自己的存在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但是这种事情，这种自我的“存在”，谁又敢说出来呢？
恋人们啊！当你们彼此醉心欢喜时，哭喊出：
“再往上就不存在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心情高涨的人啊！如葡萄的丰韵般，在爱抚的手下，越来越丰富成熟的人啊！
只为了热衷的爱人这个现在经常失去正气的人啊！
我想问你们的是，我们人类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的是——
你们发觉接触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幸福，
乃是由于爱抚停了时间。
为了确保你们这些温柔者爱的场所，
必须令人觉得那里可以纯粹地持续下去。
你们这样只能期待那由拥抱而来、微乎其微的永远。
但是，当你们忍受最初见面时眉目传情，
当你们忍受窗边爱慕的憧憬，
当你们忍受第一次去公园散步时，
恋人们啊你们这个时候还是那颗不变的心的主人吗？
当你们踮起脚尖，两个人的嘴互相接近，
双唇重叠时——饮料与饮料的接触，
噢！真是奇怪。
喝这种饮料的人，心情难道能从接吻这种行动中分离吗？
§§§第十三节
我再一次强调这篇文字不是虚构的。本来，在下篇结束的时候我不再准备嗦什么。但我想趁机把我写给蓉的几首诗和写作此文期间写给蓉的几封信公布出来，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公布出来，除了我，将不会有第二人知道，包括蓉。
还有，我打算把我和蓉的故事用虚构的方法延长，我相信我的虚构并非没有道理。
好了，不多说了，现在开始。
献给蓉的十四行诗
一
蓉儿，我在课堂上写诗，在组合唯美与纯粹
在课堂上我出类拔萃，在你心中我是否也出类拔萃
内心跑过来爱情的风，跑过想念中的你
蓉儿，我学会了在诗歌中央寻找爱情
要走你就走吧！你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我的想象
一个春天，虚构的场景中绝望的爱情
风中熄灭遥远的灯和破败的屋
蓉儿，没有什么会成为不可能，没有谁可以逃离
泪水涟涟。泪水渗入多年的回忆
你不要再嘲笑我的痴迷与悲哀
不要掐灭我内心刚燃的火焰
蓉儿，不要教我如何在热烈中平息
不要教我如何相信
“即使是在春天，爱情也是遥远的事情。”
二
谁说“苦闷的夜晚正是春暖花开的夜晚。？”
蓉儿，我今夜沉浸于内心的悲哀沉浸于迷思
我最后一个进入春天，可我仍未见到：
冬天越来越远，花朵越来越多
“生活在快乐的人群中，一个人的忧伤就略显多余。”
可我今夜已改变了一部分，从现在开始
我注意铁树开花，我寻找枯树发芽
这一个为爱而生的孩子，他远离现实
没有月光，寂寞在头顶燃烧
蓉儿，今夜我朝向爱情
今夜我把心洗得干干净净
黑夜里一遍遍呼唤
你的名字是我喉咙中的一根刺
喊一声就戳我内心硌血地疼
爱情
我和你说过，明天不要再来
我和你说过，明天不要再来
明天会下雨，明天会刮风
明天是一个永久的悬念，充满危险
一切都和爱情无关，我把自己扯入泪水的网
让流干的血流干，双眼空洞，目光折断
光明在蓝天上舞蹈，我听见爱的歌声、火焰和星光，奔走在爱情上
找不到陈旧的音符，我的歌唱必须明亮
必须锁住铺向远方的落叶。忧伤
你无法让我相信，你无法
用凌驾于故园之上的阳光，打碎菊花
血的语言，和阵痛的鞭子
天空，没有爱情生长，天空洁白
情书
我偷偷地写了许多情书，这你不知道
我在为你，用泪光挑剔词语，这你
也不知道。只知道笑，只知道背后的胜利
我没有选择。爱情，一种幸福的痛，蓉儿
我只有把爱归纳到一张纸上了，只有这样
蓉儿，你有什么理由，你有什么理由
让爱情的光照耀不到我的善良？
找出你理由的理由，找出，蓉儿
有一天，我端坐在你的微笑中央
所有的情节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有手中的花温馨地开放着
月光绽开，照着我苍白的诗笺
蓉儿，你无法拒绝，你的美丽我的善良
我什么时候把幸福写在脸上
写给蓉的信：
第一封
蓉：
你好！本来准备和你好好地说声“再见”再走的，但来不及了，只好作罢。
这些日子准备干些什么呢？真的去深圳吗？我觉得你去那儿过暑假挺好的，可是就是让人担心把你给丢了。不是说你人会丢，而是担心你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你是那么天真、孩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