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巴比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一晚我为找他，在凌晨三点往他家里打电话。每一次他的母亲都不厌其烦地要从卧室里到客厅里去接。那是寒冬，我能想象老太太怎样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在黑暗之中寻找她的拖鞋，然后急匆匆地奔向电话机。
第一次，我听见是老太太的声音便失望地挂断了电话。就因为我跟她儿子吵架了，我当时没有一丝歉疚，儿子的错误做母亲的也有责任，我当时真是这样疯狂地想着。我似乎听到老太太在电话那头自言道：怎么断了？
几分钟后，我又拨通了他家的电话。非常快地，电话被什么人接起来了，我以为会是他，因为老太太怎么会跑得那样快呢？据我所知，她真的已经很老了。但这一次我听到的又是她的声音，有老人特有的含糊和冬夜里睡眠中的声音。我在电话里再次沉默了，电话那头的老太太早已被我扔在了脑后，我一个劲地想：他到哪里去了？他从来都是在夜里陪母亲的。
嗯，又断了。老太太没有听到声音便又轻轻地自语了一句。我再一次心安理得地挂了电话。一定是他不愿意接我的电话，那我就偏偏要找到你，听到你的声音。恋爱中的女人有时固执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在一小会儿以后故伎重演。这一次我出声了，我问老太太她的儿子呢？出乎我意料的是老太太十分轻柔地告诉我，她儿子不在家。我知道，这样的语气是她对儿子说的，老太太的心甚是慈悲。虽然她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她用了对儿子一样的耐心。我开始感到一点震惊，但对他的怨恨让我并不想那样轻信。她那头的电话铃因我的恶作剧而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我也有点恐惧了，谁被这样打扰都会生气的，更何况冬季里本来就更加赢弱的老人呢？我只敢换了男人的声音再一次向她证实她儿子的去向。老人一如既往地接了，然后礼貌地告诉这个“男人”。她儿子，不在。
我终于没有勇气再次拨那几个在我心中发烫的号码。其实一夜很快就过去了，但疑惑似乎拉长了时间，我开始在床上翻腾，有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膨胀起来，当然不再是关于他。而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太太是那样的举动和那样的口气？
我一个人在黑暗中艰难地喘息，问题变成了一床厚重的浸水的老棉被子，湿而且沉。
半夜时分的“骚扰”电话，通常都是令人气恼的。然而，一位年迈的母亲却从冬夜温暖的被窝里摸黑爬起来，不厌其烦地从卧室奔向客厅的电话机，总想着那是儿子的电话，害怕错过，和衣躺着等待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还在黑暗中撞伤了腿。“电话是为孩子留下的，即使在半夜响起”。母亲们对长大后的子女的那一份寂寞中的等待和牵挂，叫人为之动容。
最后，我是带着这个折磨人的问题在梦中一次一次，醒过来又睡过去，而他已经不在我的思想中了。
见到他时，一切才终于了然，他说要给我讲一件怪事，他母亲一天晚上接起电话来却总没有人讲话。我心虚地微微一笑，我故意说道，那她为什么总要去接呢？他说：母亲总想着别是他打回家的电话，所以总舍不得任那铃声响过，所以后来每次都和衣躺下，其实那天来不及开灯还在黑暗中撞伤了腿。
只因那是儿子的电话，我终于明白了。
羞愧，永远烙在我自私的心上。我不知道，今后哪一天我终于见到她时，我该怎样面对，她的声音是那么好听，那么轻柔……
我也突然想起来，我的母亲在家里装上电话以后，是怎样激动着给远在他乡的我打来电话，然后一遍一遍地叮嘱我，记住家里的电话号码，而我真的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家的电话，我想母亲也真是的，有什么事值得那样高兴，不就是装了电话吗？早些时候，让她装她怎么也不肯，她说儿女都在身边。“儿女都在身边”，想起这句话，我的心里一阵空荡荡的，正是因为我们都离开了家，母亲才要装上电话。
我一下理解了他的母亲。和我自己的母亲一样，电话是为孩子留下的，即使在半夜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