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塞满了淡薄的月光。
柳原一个人立于窗前,站立了久久。
阴暗中的脸,像一朵一朵的花,突然之间褪色枯萎。
指尖与手机键盘相触的瞬间,悲伤就那样顺着指尖流淌进心里。
“哥……这么晚还没睡?”电话那端传来他熟悉的嗓音。
他可以想象得到那张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上的笑,是温和如风。
只是……那是他吗?
那是他的弟弟吗?
今晚,他让他感到他陪伴他成长的十八的年头似乎是场虚幻,他……竟对自己的弟弟感到陌生了。
“嗯,事情多……”
“别太辛苦了,多陪陪熙雅姐,上次你去日本没带她,她就一直不高兴,这次好好逛逛吧,不用急着回来的,公司里一切都正常。”
“小煦……这里事情有些多,这些天你去公司上班吧,你已经18了,该去公司看看了,学学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
“睡吧!”
“嗯,哥……晚安!”
那端,已经挂断。
这端,他微启唇,欲语,还是无声。
因为心在颤,人在怕。怕光鲜的表皮下那已经灌脓溃烂的伤口暴露出来,彻底颠覆他脑子里那残存的美好景象。
柳董事长对你的妹妹……很爱吧!不是兄妹的那种吧……柳董事长不必惊讶,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我只是想和柳董事长合作……你带走你的妹妹,我得回我的孙子,就这么简单。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啃噬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寸。
藤原佐野因何会知道?答案不言而喻。
他多想问柳煦——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只要能伤害她的,你都会去做,不计任何后果吗?
但是……话始终还是说不出口。
那听起来依然温暖的嗓音,怎么他感觉不到温度?
而错觉与现实也开始在他脑子里不断地交缠、紊乱。
他躲在自己身后怯怯的眼神;他看着自己的伤口说哥你是不是很疼时滴落的眼泪;他口若悬河地讲述一个他喜欢上的女孩,发誓说放学时一定要拽住她时的熠熠眼光……他哀伤而绝望地看着自己,问要如何选择;他说起她时那恨得咬牙切齿时的样子……
一切的一切,过去与现在,他不断地想,不断地想否定,可事实时……过去再被现实一点一点地淹没、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
什么时候……他变了,而自己却不知道?
是疏忽了,还是……他一直隐藏很好?
“嗡……嗡……”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澈……”声音,很沉很沉,一如他心里已经沉甸。
“人我已经找到了……也已经见到了,澈……想不想升职?……那就帮我吧!我要苍龙会这几年在S市的交易资料……嗯……越快越好……放心……这次你能一举剿灭他们的……我暂时还不回去……”
夜,重新归于平静。
他,却再难品尝到静是什么滋味。
夜风吹舞着发丝,在他的满腹心事之下,不觉之间原来它们已长长,纠结。
手指穿梭、梳理。
手掌摊开,华发几丝。
忽地想起一句话——哥,如果……有天我和她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蓦然,心悸。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不会有……
他在心里反复地对自己说着,反复地自我坚定,只是……为何窗子上映下的眸光要颤动得那么剧烈呢?为何……他感到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点一点地被夜风带走那?为何……他心里想的始终是说不出口的呢?为何……小煦……你非要假设呢?
——哥,对不起!
柳煦躺在床上,从挂断了电话起,他就仰望窗外的星光,心里一片潮湿。
——或许……哥……你已经知道了吧!知道我出卖了你……只是为了要让她受尽嘲笑,要她始终站在不幸的这端,被命运挫折慢慢折磨得生不如死……还有什么比这样活着更痛苦的呢?
——哥,那时……到了的话,你也会痛苦吧!出卖你的人……是我……我只是不要她得到幸福,我只是……想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痛苦,那样……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
——哥……我也很痛,你知道吗?……有些事……可能我知道……你却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知道……
夜,寂静,无尽的寂静。
一株血红的花在他心里,盛放在这夜晚里。
它有个很美丽的名字。它叫罂粟。它让他全身充满了毒素,他已经……无可救药。
云朵把天空装饰得很白很白,像一幅寂寥黯淡的水彩画,任何色彩都渗透不进,它的白已经根深蒂固。
光线里,她看到千万颗尘埃漂浮、落定。
于是心里品味着一个词——尘埃落定。
继而心生两端,一端抗拒,一端妥协,互相撕咬,扯痛她的灵魂。
“日本人的衣服真麻烦,里三层外三层的,还好现在社会进步,不然从头到尾穿这么多,连步子都迈不开,人非要被累死不可……”
白艳一边絮叨着一边帮柳苏试着和服。
镜子里,映下了她嫉妒的眼神,手,在触碰那光滑的料子时总是忍不住抖动,一样出卖了她的心绪。
相比与衣服鲜亮的色彩,柳苏黯淡得像一个虚无的存在。
“时间过得真快,你都要嫁人了,才是17的孩子……阿昊和老头子闹翻了,现在的苍龙会是老头子在管着,阿昊……等同于一无所有……苏苏,他为了你,果然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艳姨,老头的话可信吗?”
如果他真能拿程子昊有办法的话,此刻……看着衣架上那排了一列的和服、婚纱,她始终怀疑着,真有办法的话,为何她还要站在镜子前试一件又一件衣服呢?从宴会回来的途中,他对她说的话,让她心里一直都还在慌着。似乎……他知道了什么,似乎……他在密谋些什么。他的神情,是笃定,似乎……任何障碍都会被剔除,他想做的事都会实现。所以,她怕。怕周遭存在的人突然之间生存过的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恐惧不是没来由的。对方是程子昊,就极有可能。
“放心,我肚子里的毕竟是藤原家的骨肉,冲着这点,老头子就会保住我的。”
“艳姨,孩子……”她小心地打量白艳的脸色,慢慢地吞出话语,“上岛裕子也能为他生的。”
所以老头说的话,她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白艳小心地看了看四周,低低地在柳苏耳边说道,“上岛裕子没有生育能力的。”
说完,白艳的手抚在小腹上,神情凄然,又说道,“他以后会记住他的父亲是藤原秀一,他的母亲是上岛裕子,而我……不过是个丑陋得让人见了就跑的无关紧要的人,事情……就是这样。”
“艳姨……”柳苏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她心疼这个如烟花般的女人爱得这样卑微,卑微得彻底没了自我。
“我不会后悔的!真的,是真的!”白艳反复强调着,唇勾,疤痕跳跃,这笑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的强调变得飘渺起来。
“孩子会在他身边健康快乐地成长,他不会跟着我抬不起头做人,而我至少可以卑微地在一旁看着,我只要能在一旁看着就好……”
嘴里说着动听的话语,眼角却滴落着咸苦的泪。
白艳稍稍地侧过脸去,掩藏着,“这是最好的方式……所以你不需要内疚什么,我不会有事,我会活得好好的,看着我的孩子长大……”
柳苏拭了拭眼角,努力地笑,微笑,自然,舒心。
“艳姨,帮我脱了吧,闷得喘不气来了……”
“还是中国人简单,旗袍都比这舒服……”白艳一边触着那层光滑绚丽,泪,簌簌直下。
“艳姨……”
急促的呼吸声,衣服被死死地往下扯,还有那紧蹙着的眉头,咬得发白的唇,紧捂着心口的手……
柳苏吓住了。
白艳死死地拽住柳苏,“没……没……没事……不要……不要叫……”
背佝偻,脸色一点一点地惨白,捂在心口的手似乎要深入进去……
“老毛病了……医生说过不碍事……只要好好休息……孩子没事的……”
白艳依旧是拽紧着柳苏,断断续续地说着劝阻的话。
柳苏扶着白艳躺在床上,“艳姨,真的没事吗?”那痛苦的神情,是不碍事?
白艳蜷缩着,额头渗出细汗,“医生说的话……不会假……我不会让……孩子有事的……”
是啊!母亲是不会让自己的儿女有事的!
柳苏拿过一个抱枕塞进白艳怀里,“这样会好些。”
白艳将头埋了下去,全身缩得更紧了。
她以这样的姿势来掩藏着泪流的轨迹,来掩藏她自己,来阻隔柳苏的目光,因为……她心里在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声音……
——苏苏……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不要再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