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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绑架

恍恍惚惚,刘德贵从厂房走到公司门口,美彩印务公司经理王威的儿子王小利正嘟着嘴,晃动着铁门。炽白的阳光下,两块锈成深灰色的铁门,“哗哗哗”地扭动着身子,像随时要散架似的。刘德贵也感觉眼眶里“哗哗哗”的,他紧跑两步,抓住王小利的双手,说:我晓得你不高兴,叔叔带你出去玩。

谁也没注意到,刘德贵与王小利是什么时候走出公司的。走出公司的王小利一下子嘴就放平了,他的左手晃动着刘德贵的右手,两人几乎是齐步跑地到了街上。王小利一边晃动着刘德贵的手,一边仰着头,急急地问:刘叔叔,我们去哪里玩?刘德贵也仰着头,他看着天上,天上灰蒙蒙的一片,不知是尘土,还是烟雾。刘德贵反问:你想去哪里玩?王小利松开手,跑了两步,赶在刘德贵前面,说:哪里都行。

刘德贵看到一辆公交车,擦着他的身子滑了过来,他也小跑了两步,把王小利拉到胸前,说:上车吧,上了车再说。

上了车的刘德贵根本没想到去哪里玩,他的眼神呆滞在窗外,而窗外的树呀店铺呀却活灵活现,像刷卡机一样,刷着刘德贵的眼帘。王小利不再问刘德贵,他两只手揣在座位与屁股之间,整个身子像只小船,随着公交车的节奏,左右摇摆。王小利斜着眼,看了两下刘德贵,说:好久没坐公交车了呢,好久没到街上来玩呢,以前都是我爸我妈开轿车带我出来玩,不过,好像还是在三四个月前呢。刘德贵说:我也好久没带我崽出来玩,坐公交车也没有,骑自行车也没有,连走路都没有出来过,半年了,都没有。王小利说:为什么没有呢?刘德贵说:没钱就没有。王小利说:我爸我妈是说没时间,就没有。刘德贵说:你爸你妈是在天天盯着我们管着我们,所以没时间陪你出来玩。王小利说:干吗要天天盯着你们管着你们呢?刘德贵说: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该问你爸你妈去。王小利说:那我跟我爸跟我妈说,叫他们以后不要天天盯着你们管着你们,我就要他们陪我玩。刘德贵说:没用的,也不用了,我不干了,从今天起,我决定不干了,坚决不干了!王小利说:干吗不干呢?刘德贵说:你爸欠我钱呢,他已经四个多月没发给我一分钱了,一厘钱也没发,我全家都快喝东南西北风了!王小利说:那我叫我爸发钱给你。刘德贵说:只能这样了,我也不想这样,我等会儿跟他说,这一次,我非叫他发钱给我不可。

王小利说:我饿了,想吃饭。刘德贵看了一下车窗外,说:快到了,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吃饭。王小利也看了看车窗外,说:出街了,店都没有了,哪有吃的?刘德贵说:等一下你就晓得了。

公交车停下时,刘德贵拉王小利下车。王小利甩开刘德贵的手,说:我自己会走。刘德贵说:那你走在前面,我告诉你路,我跟在后面。刘德贵刚说完,王小利叫了起来:有池塘,有水呢!刘德贵远远一指,说:还有鸭子呢。王小利朝鸭子的方向跑去。刘德贵慌忙喊:不是那边,是这边!王小利不听,仍跑。刘德贵追在后面,说:只许看两分钟啊,就两分钟,一秒钟也不能多。王小利蹲下来,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看着水面。刘德贵说:看够了没有?时间到了。王小利不听,眼睛乱转。刘德贵说:走吧走吧。你刚才还说饿了呢。王小利不听,使劲地在塘边的泥土里扳,他扳出一颗拇指大的石粒,朝池塘里丢,还嘟着嘴,“嘘——嘘——嘘”地叫着。四五只鸭子撑直了翅膀,像两片小船帆,飘着小浪花,“嘎嘎”地叫了起来。

刘德贵跑过去,把王小利往路中间拉,他说:走,吃饭去。再拖,就没饭吃了。王小利改成跟着刘德贵走,他一边走,一边扭着头,还往池塘里“嘘”。刘德贵扳过他的头,说:前面有泡泡花,前面有小南瓜,前面还有小狗“汪汪汪”。王小利一听,推着刘德贵的屁股跑。刘德贵来到一排三四米高、三四十米长的小平房前,一只小狗像早已等着他们,追在刘德贵的身后跑。小狗从第一间平房,追到最后一间平房,王小利追着小狗,从第一间平房,追到最后一间平房。小狗的耳朵和头垂下来的时候,平房里走出一个男孩。刘德贵对那男孩说:小毛,陪他玩会儿。说完,他朝王小利努了一下嘴。王小利蹦蹦跳跳走向那男孩,问:你多少岁?那男孩看了王小利一眼,又看了刘德贵一眼,咬了一下嘴,扭了一下头,不说话。刘德贵说:九岁,你呢?王小利又跳了一下说:我十一岁,他要叫我哥。刘德贵说:刘小毛,叫哥。那个唤作“刘小毛”的男孩仍没吭声,他蹲下身子,把那条小狗抱在怀里。

刘德贵走进房子时,与一个女人撞在了一起。刘德贵说:我把老板的崽带来了,这回不怕他不给钱。女人退后两步,抓住刘德贵的胳膊,晃了两下,说:冤家,你不怕犯事呀!刘德贵说:这是我和老板之间的事,你不要管。说完,他掏出手机,又说:你多煮点米,多做点菜,我给王威打个电话。

刘德贵抓着手机,像拎着一颗刚拉开引信的手榴弹,他左看看,右看看,在原地转了两三个圈,才下定决心似的,朝平房后的一小块菜地跑去。菜地旁有一棵龙眼树,龙眼树的枝叶把一块七八平方米的地全挡成了绿阴。刘德贵弯着腰,驼着背,朝龙眼树下猫去。刘德贵的手莫名地抖了起来,他用左手捉住手机,右手的大拇指在那些数字键上搜寻,他看到指缝间有油墨,他松开右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低头看了一下裤腿,又看了看指缝,他在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折了一截,往指缝里刮。他刮呀刮,刮呀刮,刮了一遍又一遍,刮了七八遍,两只手越抖越厉害,像两个拳击手在打架。刘德贵的嘴唇也是颤抖的,越抖越厉害。他又掏出了手机,他快速地按下了号码,他冲出了龙眼树下,他直起了腰,他昂起了头,他的脸对着天空,他向着炽白的太阳,他抹了一下额头,他甩了一把汗滴,他对着手机,他说出了第一句话:王威,你的崽在我这里。那边不知说了什么话,刘德贵又说:我不想什么,我什么也不想,我哪敢想怎么,我就是要你付给我那五千块钱工资。不知那边又说了什么话,刘德贵接着说:你不给,我家真揭不开锅了,中午你的崽也要饿肚子了。还是不知那边说了什么,刘德贵接着又说:放心,我不会吃了你的崽,你的崽不能当饭吃,只有钱才能买米买菜买油盐。

刘德贵把手机挂了,见到王小利时,王小利正与儿子刘小毛玩悠悠球,说得准确一点,是在看儿子刘小毛转悠悠球。刘德贵拍了一下王小利的头,说:怎么不一起玩?王小利说:去!我要玩就玩三轴承的,我家有三个三轴承的悠悠球。刘德贵问:三轴承的跟这个有什么不同?王小利斜着眼说:三轴承的会飞。刘小毛也斜着眼说:会飞有什么了不起?我技术好。王小利说:会飞的“冰魂”,你见过吗?一百八十多块钱一个,你有吗?你这个,顶多八块钱,我玩都不想玩!刘德贵说:我们小毛只有这个,你将就着玩吧。王小利说:我不玩,我饿了,要吃饭。刘德贵说:吃吧吃吧,吃了饭,跟我去你爸那儿拿钱。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刘德贵说:你爸欠我钱,我没钱,没钱就没肉吃,只有丝瓜南瓜和青菜豆腐汤。王小利说:我妈买菜也喜欢这样的,她说,吃东西就要买素的,她还说,吃素好,我大鱼大肉都吃腻了,我就爱吃南瓜和青菜。刘德贵的妻子郭冬梅看着王小利和刘小毛两双筷子打架似的在盘子里乱咬,说:吃完饭,赶紧给人家送回去吧,千万不要糊里糊涂犯事。王小利鼓着腮帮子说:我不回去,我还要看丝瓜,看结在树上的丝瓜。刘德贵用筷子敲了一下王小利面前的碗,说:看什么丝瓜,我还没拿到钱呢。王小利说:你说话不算数。刘德贵说:我说话怎么不算数?你爸说话才不算数。王小利说:说话算数就带我去看丝瓜。刘德贵不吭声了。刘小毛“扑哧”喷了一口饭,说:丝瓜不是结在树上的,而是挂在竹竿上的。王小利说:我要去看挂在竹竿上的丝瓜。

推开碗的王小利拉着刘小毛说:带我去看丝瓜。刘德贵说:快去快回,看了丝瓜叔叔带我到你爸爸那儿去取钱。

王小利跳起来,扯着刘小毛,刘小毛的袖子越拉越长,而另一边的袖子沿着胳膊顽强地往肩上爬。刘小毛嘟哝了一句,甩开王小利的手,只是往前跑,王小利拼命往后追。郭冬梅对刘德贵说:你怎么那么大胆呢?你怎么敢这样做呢?刘德贵说: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呀,我也是吓吓王威,我又没多要他的钱,我只是要回我该得的钱,我也跟他说了,只是开个玩笑。郭冬梅说:这样的玩笑你也敢开?你还是赶紧把孩子送回去吧。话音刚落,刘德贵的手机响了。电话那边的王威说:怎么还不见我儿子回厂里呢?刘德贵说:他在这里吃饭呢。王威说:谁信呢,我半个小时之内要见到我的儿子!

刘德贵忙丢下饭碗去喊“刘小毛”,他喊了三四声“刘小毛”,又喊三四声“王小利”,他一边喊着“王小利”,一边往房后的那小块菜地跑去。两三只鸡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慌得转着刘德贵的双腿跑,刘德贵两条腿张得开开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刘德贵看见王小利远远地跑过来,刘小毛在后面追。刘德贵冲着王小利喊:小子,你爸叫你赶快回去呢。刘小毛在后面喊:他偷摘我们家的丝瓜。刘德贵果然看到王小利怀里搂着一条才两寸多长的丝瓜,说:你要命呀,上面还有花。王小利说:我就是见有花,觉得漂亮才摘的。刘德贵跺了一下脚,说:折煞个人命呀,我不跟你说了,赶紧跟我走吧,去见你爸爸。

王小利搂着那条两寸多长的丝瓜,丝瓜末梢两三片卷曲的花瓣,跟着王小利一颤一颤地笑。他看见两三只鸡向他围过来,他绕到外围,跟着他们转,鸡们反倒被他追得气喘吁吁、四处乱窜。郭冬梅拍着围裙,在一旁喊:真是造恶呀,刘德贵,快点带他走吧,快点带他走吧,走了省心。

刘德贵把那三四只鸡赶走,他扯住了王小利的袖子,他一边扯着王小利,一边说:来不及了,再不快点就真的来不及了。

刘德贵拉着王小利一路小跑,跑过了池塘,跑出了一条小路,来到了马路上,拉着王小利上了公交车,公交车十几分钟才爬进市区。王小利一直看着窗外,他的屁股在座位上一蹦一蹦的。刘德贵侧着头,问他:吃饱了吗?王小利说:第一次吃两碗饭,当然饱了,刘德贵笑着说:饱了就好。王小利突然叫了起来:家福乐超市,我妈以前带我去过!刘德贵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一个趔趄,当他知道到站了时,王小利已像一只猴子一样冲下了车,刘德贵把身子扳直时,王小利已在车下向他招手。

刘德贵站在车门口,把手伸得长长的,说:跟我回去,回去吧,快点快点!刘德贵还“啧啧啧”地叫了几声,公交车司机说:下不下下不下?要下就从后面下!刘德贵还在犹豫,司机喊了起来:下去吧下去吧,从前门下!我要关门了!刘德贵感觉身子越来越扁、越来越小,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脑瓜里一片空白,他指挥不了自己,他双脚一个踉跄,身子被门挤下了车。刘德贵站到了街旁,王小利拉住他的衣袖,刘德贵被拉的袖口没有纽扣,像张开了贝壳的死蚌。他的身子一扭一扭,另一只衣袖一晃一晃,在他的手腕处张大了嘴,像在叫喊着什么。

刘德贵喊:你爸爸在等你,我不去了,我不去,我又没什么东西买,我从不到这种高档的地方来。王小利说:好久没到这里来,好玩好玩!刘德贵被王小利拉着,他被前后左右的人撞得东倒西歪,他的头左躲右闪,眼睛一直看着前面。他死死地盯住王小利,他成了撑不住船舵的海员。刘德贵又去掏手机,他把手机裹在手心里,整个巴掌贴在耳朵上,好像耳朵受了重伤,贴了一块膏药。刘德贵的头被超市外墙上垂下来的一条条红带扯起来了,他喊:我们在超市呢,他不肯回去!电话那边不知说什么,刘德贵又说:他不回去我有什么办法?我拿绳吊他回去?那边又不知了说什么,刘德贵把另一只手也捂在耳朵上,脸涨得通红,说:你最好快点,我看不住他。

刘德贵挂了电话,追上王小利,喊:不要走太远,等会儿你爸来,等会儿你爸送钱来,我拿了钱就走人,从此,你我毫不相干。王小利好像没听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拱,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刘德贵挤到一堆圆圆的人群前,没看到王小利,他踮起脚,伸长脖子,往里看,他看到两张白不白、红不红的脸,看额头,是白的,看两边的腮,是红的,刘德贵再仔细一看,是画上去的,不是长在肉里的。刘德贵侧着耳朵,听那两位十七八岁的女孩在说什么,他脚尖越来越软,软到没办法撑下去了,只好放下来。放下身子的刘德贵同样很清晰地能听到两位女孩的声音,他知道,她们是安了扩音器的,所以他听得清清楚楚。刘德贵听得她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是一种饮料,什么“又甜又有营养”,还“免费品尝”。刘德贵想: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呢?即使有,也不会掉在我身上。我是干了活都领不到钱,别说捡馅饼了。刘德贵没再往里挤,他围着人群转,他转两圈,看到在两个人的腰身的地方,挤出一张脸来,刘德贵去拉他,那张脸别了一下,身子就挤出来了。刘德贵看见王小利拿着两只瓶子,王小利把一瓶递给刘德贵,刘德贵摇摇头。王小利说:免费品尝,不喝白不喝。刘德贵“噫”了一声,还是摇摇头。王小利说:那你帮我打开瓶盖。刘德贵歪了一下嘴,闭了一下眼,把瓶盖拧开,还给王小利。王小利把另一只瓶子递给刘德贵,刘德贵又歪了一下嘴,闭了一下眼,把另一只瓶盖也拧开了,王小利说:喝吧。刘德贵笑着又“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把瓶盖拧上,说:你真有心给我,我就拿着,回去给我家刘小毛喝。

刘德贵又拉起了王小利的手,他拉着王小利往超市的大门走。超市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像这座城市里四季不败的花朵。刘德贵突然找到了要逛这家超市的理由,他把心妥妥帖帖地放下来,想认真地带王小利逛一逛,他眼睛一路逡巡,他看着两旁高过头顶的货架,货架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感觉既熟悉又陌生。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东西,也没这么认真地看过这些地方的东西。他总是觉得,他的生活不需要这么多东西,也没时间看这么多东西,更没有钱买这么多东西,既然这样,何必进这么大的超市呢?刘德贵不是没听过这家超市的名字,他听印刷厂同事讲过,这里的东西比一般的超市都要贵;他还听妻子郭冬梅念叨过几次,说什么时候带她和儿子去逛逛家福乐超市,郭冬梅最后一次是这样说的,她说:逛逛就可以了,我们不买什么东西。刘德贵当时回答说:不买什么逛什么超市?郭冬梅说:我们就逛逛,看看就可以了。刘德贵当时的意思是:有时间,一定要来家福乐超市的,来了,就一定要买东西。哪怕买一瓶酱油,哪怕买一包盐,哪怕买一盒味精。

刘德贵首先逛到了饮料部,那些大大小小、圆圆扁扁、高高短短、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塞满了刘德贵的眼帘。王小利不知什么时候,把手中的瓶子丢了,他一只手放在那一排排瓶瓶罐罐上,一路摸过去,嘴里还不停地念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刘德贵干脆倚在货架上,看着王小利,刘德贵双手抱在胸前,在想着王威什么时候来。王威一来,可以领走他的崽,他也可以领到王威的钱,王威今天跟他说了两次了,答应了两次,说会给他钱,今天就给,等会儿就给。

刘德贵又到口袋里去掏手机,他摩挲着手机,想着该不该给王威再打个电话,按理他应该到了。他一边想,一边看着王小利,他看着王小利盯着一只造型奇特的饮料瓶子,一动也不动。突然,刘德贵下定了决心要给王威打个电话。刘德贵问王威:老板,请问您到了没有?电话那边不知说什么,刘德贵说:你忙我就不忙?我不是你逼成这样,我现在也在印刷车间忙。电话那边又不知道说了什么,刘德贵又说:你怎么这样想,放心,少不了他一根汗毛!

刘德贵还没放下手机,他的袖子被王小利扯住了,王小利说:我没喝过那种饮料,我连名字都没听过。刘德贵甩了一下袖子,拉长着脸,瞪着王小利,说:你想怎样?王小利却嘻着脸,晃着刘德贵的衣袖,说:我要喝,我要买。刘德贵退后一步,眼睛瞪得更大,说:我没钱,一分钱都没有,一厘钱都没有!王小利追上去,说:就买一瓶,三块钱一瓶。刘德贵说:没有,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钱。刘德贵说完,便开始翻自己身上的口袋,他先翻衣服左边的口袋,再翻衣服右边的口袋,两只口袋像被菜刀拥破的鱼肚一样,软耷耷地垂在王小利面前。刘德贵又翻裤子左边的口袋,说:你看你看,是不是没有?一分钱都没有。王小利扑到刘德贵身上,去掏刘德贵裤子右边的口袋,刘德贵身子一侧,闪过王小利的手,说:这里装的是手机,真的不骗你。王小利又扑上去,刘德贵退了两步,叫了起来:想抢是不是?你胆子太大了,我的崽刘小毛都不会这样,都不敢这样。王小利嘻出了声来,说:我也不会这样对我老爸,也不敢这样对我老爸。你又不是我老爸,你是我爸的工仔,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刘德贵双手紧紧抓住王小利的肩膀,说:你想造反是不是?有本事去问你爸要钱,我的钱都在你爸那里。王小利双手在空中乱抓,说:你不给我买,我就对我爸说你打了我,打得我好痛。刘德贵双手举到头上,说:好好好,我怕你了,我斗不过你,我就还有五块钱了,留两块钱,万一你爸不来接你,我们坐公车回去。

王小利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五块钱,奔向收银台,王小利付了钱,一位保安把刘德贵拉住了,他要刘德贵翻一下裤子右边的口袋。保安的语气带着命令,让刘德贵没法拒绝,也不想拒绝。他把手揣进口袋,掏出一只手机,他的眼睛是向着王小利的,好像是王小利命令他翻口袋。刘德贵就是翻给王小利看的,他就是要证明刚才那话是真的,他没有骗小孩。他把手机掏出来,还在王小利的眼前晃了两下,王小利抱着那只造型古怪的饮料瓶子向刘德贵扮着古怪的鬼脸。保安说:还有。刘德贵说:没有了。保安说:口袋里还有。刘德贵“哦”了一下,像突然醒过来,他掏出了一只瓶子。保安说:这个没交钱。刘德贵说:免费品尝的。保安说:谁说的?刘德贵朝王小利努了一下嘴。王小利说:真的,我在超市外面拿的,他们说是免费品尝的,不信,你到外面去看看,就是这种牌子的饮料。保安说:免费品尝的?那你为什么不在现场喝完了再进来?是在里面不敢喝想拿出来吧?刘德贵说:在现场我没有喝,我想拿回去给我崽喝。王小利说:是啊。保安瞪大眼睛,对王小利说:是啊是啊,你们父子俩睁着眼睛说瞎话,想联合起来,骗我是不是?刘德贵说:他不是我的崽,我的崽在家里,我的崽才七岁,我的崽没他这么大没他这么高没他这么牛没他这么不听话……王小利也瞪大眼睛,他看着刘德贵,说:你撒谎,我就是你儿子!刘德贵说:噫—你人小鬼大,刚才你还说不是我的崽。王小利说:我说是你崽就是你崽,你不承认我也是你的崽,我现在就是你的崽。刘德贵向王小利高高扬起巴掌,说:噫—你个兔崽子!保安说:我管他是不是你的崽,快不补交钱款!

刘德贵把裤袋里仅有的两块钱掏了出来,王小利一边看着刘德贵交款,一边拍着巴掌跳了起来。刘德贵追着王小利骂:如果你是我崽,我早就掐死你了。王小利说:你说得对,如果你是我爸,我也不敢这样。刘德贵一把抓住王小利的胳膊,说:你以为我真不敢掐你?王小利还在笑,说:我就跟你开句玩笑,你就气成那样?刘德贵说:我没工夫和时间跟你开玩笑,你爸再不把钱送来,我就把你丢掉,把你丢在大街上,让人贩子把你卖掉。王小利说:那你叫我爸来呀,快叫呀,我还没玩够呢。刘德贵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掏手机。刘德贵对着手机喊:王威,你要不要你儿子?你不要你儿子我就领走了,钱我不要了,我就要你儿子。电话那边不知是如何回答的,刘德贵说:我现在身无分文,要回公司,也只能走路去了,我告诉你,我不想回你的公司,我不想再在你的破公司里干了,我受够了,你只要给我工资,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不认识。电话那边也在说,刘德贵听着听着,嘴唇像被丢上岸的鱼的嘴唇,一张一翕的:我—我晓得,你老婆排版,你监督印刷车间,你们俩就是两台挣钱机器,你们不急,我急,我还等着工资给小孩交学费呢!

刘德贵挂了电话,对王小利说:你爸你妈说不要你了,你爸你妈把你卖给我了,刚好五千块钱,两清了,你爸再也不欠我什么了。王小利说:你不要说气话。刘德贵说:我就是说气话,你值五千块钱吗?五百块钱我都不要,免费送给我都不要,我现在就要钱,就要欠我的五千块钱,我什么都不要!

刘德贵一边吼着,一边扯着王小利往前走。王小利见刘德贵的脸挤得好长好长,但收敛住了笑,侧着身子问:你要再带我去哪里?刘德贵说:我带你去看高楼,带你上高楼看风景,带你去看你从来没有看过的风景!王小利一听,仰着头,在天上乱转,说:哪幢楼最高?我要上最高的楼。刘德贵说:你说上哪幢就上哪幢。话音刚落,刘德贵改为被王小利攥着了,王小利一边攥着刘德贵的手,一边四周找高楼,那些高楼排列在街道两旁,像巨人一样列队在王小利的左右;那些高楼都远远地高过了王小利的头顶,高过王小利的视线。王小利踮起脚,不停地说:哪幢楼最高?我要爬最高的楼!

日头不知躲在了哪幢楼的背后,或许是被树木遮住了。但刘德贵还是全身都湿透了,他不清楚用衣袖擦过了多少次汗,左衣袖擦了轮到右衣袖擦,两只衣袖紧紧地贴在他的胳膊上。这时,不知是天热,还是其他原因,刘德贵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心也好像要跳出胸口,好像稍微一动,就会蹦到街面上来。刘德贵一只手压住胸脯,一只手晃着王小利的手,急促地问: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没有?想好了我们就上去,我没工夫等,我没时间等了!

刘德贵话音刚落,王小利随手一指,说:就那幢。刘德贵拉着王小利就往他手指的大楼跑去,刘德贵直奔大厅,他到处找电梯,他问保安,保安用一种奇怪的眼睛看了他两秒钟,又看了王小利两秒钟,问:你们找谁?有什么事?王小利抢先说:我们上楼看风景。保安挥挥手,说:去去去,走走走,开什么玩笑,这里是政府办公所在地。

刘德贵扯着王小利出来,刘德贵的眼泪在眼眶里拼命地打转。王小利说:我们到旁边的大楼去,这幢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我们挤不上去。刘德贵扯着王小利,跟着一个扛着纯净水的人走进了另一幢大楼。他和王小利的脚步都很慌乱,刘德贵急不可待,他还时不时回头,他看到走在他后面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是乱乱的,背着一只帆布包,胸前抱着两个纸盒。刘德贵指着扛水的,叫王小利:跟上跟上,快点快点,紧紧跟上!

刘德贵与王小利进了电梯,他看了一下最上面的一个数字,显示是“11”,刘德贵按亮了“11”,他的心悬空了,被一种力量慢慢地吊了起来,他想抓住什么,但周围都是陌生的人,他往里挤,靠在了电梯上,他抽了一下鼻子,他低头怔怔地看着王小利,王小利低头正嘟哝着什么,刘德贵打了下他的头,问:说什么呀?王小利仍低着头,说:还没刚才那幢楼一半高。刘德贵又打了王小利的头一下,说:就你小子要求高。

刘德贵一只手再没离开王小利的头,他在心里一个数一个数地数,他感觉整个身子飞起来了,变成了村口那棵枯樟上的乌鸦。他想学着那只乌鸦嘶叫几声,他想,他此时的声音如果喊出来,也是沙哑的,一定是像砖瓦窑里砖瓦与砖瓦摩擦的声音。

到10楼的时候,电梯里就剩下刘德贵与王小利了。王小利跳了两下,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小利见刘德贵闭上了双眼,吐了一下舌头,不再说话了。

刘德贵的脚抖了一下,电梯停了下来,他睁开眼,拉王小利跑出电梯。王小利却不要刘德贵拉,他径直跑上“紧急出口”处。刘德贵追上王小利的步子,他们上了台阶,刘德贵猛地推开一道门,他们来到了顶楼的阳台。

刘德贵又看到了日头,那日头好像与他作对似的,在另一幢比这更矮的楼房后面掉,掉到只露出半边脸,只剩下半边脸了,刘德贵抹了一下双眼,怔怔地看着那半边日头,一点一点地,往楼房后面坠落。

终于,刘德贵不见了日头。他爬到这么高,日头也不愿意见他,像故意躲着他。现在,只剩下灰蒙蒙的天了,灰蒙蒙的天,还显得有一点苍白,毫无血色的苍白,毫无热度的苍白。

刘德贵转过身,他看到对面的两幢楼房,因陈旧而变得低沉灰暗,他想到了老婆郭冬梅的脸,也想到了乡下家中老母亲的脸,最后,他想到了自己的脸。他觉得抬不起头来,他双手支着膝盖,蹲下来,他几乎瘫软在水泥板上。他看看王小利,此时的王小利,张开双臂,仰着头,对着天空,满面泛光,在高声地叫喊。刘德贵听得懂,也听出来了,王小利是在喊这座城市的一些路,一些湖,一些公园,一些广场,还有电影院、大超市和大商场,此时,他们全在王小利的眼前,全在王小利的脚下,就好像他双臂一拢,他们就能一下子揽在他怀里,他们全部全部就属于他、属于他王小利的一样。

刘德贵耷拉着头,找到一块残砖,他彻彻底底地坐了下来,刘德贵第五次掏出了手机,刘德贵说:王威,我告诉你,我现在带着你的崽,在福兴大厦的最顶层,我说得到做得到,我要抱着你的崽跳下去!!

刘德贵不等对方说话,就把手机塞进了裤袋里。刘德贵又坐了两三分钟,猛地站起身,朝扑在三十多米远栏杆上的王小利走去。刘德贵说:你相信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吗?王小利说:你不要吓我,你为什么要跳下去啊?刘德贵说:你不懂。王小利说:我懂,因为我爸欠了你的工钱。刘德贵说:你不懂,我现在真的连死了的心都有了。我左想右想,还是死了算了,跳下去一了百了。王小利仰起头,不再看远处,也不再看下面,而是看着刘德贵。他也不笑了,他高高地仰着头,盯着刘德贵,手却扯着刘德贵的裤脚。刘德贵说:是不是又想掏我的钱?你这次把我裤子扒下来,我也没钱了,我真的没有分文了……王小利说:我不要你钱,你不要哭了,你干吗哭了呢?我打个电话给我爸,这次我来打,我来跟他说,我就不相信,他真的不要我?

刘德贵拼命地侧着身子,王小利紧紧地抱住刘德贵的大腿,掏出他的手机,王小利喊:爸,刘叔叔说要抱着我一起跳楼,你再不送钱来,我就死定了……刘德贵一听,就去夺王小利的手机,还连连喊:你这小屁孩说什么呢?你恶人先告状是不是?你是逼着我犯法是不是?王小利拿着手机跑远,接着喊:爸,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相信你的话,不如相信刘叔叔的话,我还是跟刘叔叔一起跳下去算了……刘德贵夺过王小利手中的手机,刘德贵躺在了地上,哭喊出了声来:我被你们父子俩害惨了!王小利笑了,说:你别怕,我就要吓吓他,吓吓我老爸,不吓他,他真的丢下我不管了。

王小利边说,边朝边沿栏杆跑去。刘德贵追过去,说:不关你事,要死也是我一人去死,你回去吧,你下楼去吧,回家去吧。王小利趴在栏杆上,头往下探,说:我不回去,我一定要等到我爸来,我要看到他把钱交到你手上。王小利一边说着,头往外探得更深,探得更远。

王小利看清楚了,他看到了楼下有一个小广场,小广场中央有一块大水池,大水池中央有一块大石头,大石头圆溜溜的,四周有高高的水柱围着它。王小利看到一根根水柱像一块白白的蚊帐,把那颗大石头罩得朦朦胧胧的。刘德贵一直在哭,一直在哭喊着、说着话。突然,王小利说:刘叔叔,你莫哭,快看,好像是我爸的轿车,下车的那个人长得像我爸,是我爸,我爸的轿车后面也停下了两辆车,他们好像是一起来的呢,你快来看,每两辆车上还闪着灯,“呜呜”叫呢,你听到了没有?

刘德贵说:你莫吵,你回去吧,给我点清净好不好?我今天被你闹炸了,被你逼疯了,我想坐一会儿。王小利说:你坐可以,别想着跳楼。刘德贵说:我想跳就跳,关你什么事?王小利说:你跳我也跳。刘德贵说:我不跟你耍嘴皮子,耍嘴皮子我耍不过,耍赖我耍不过你爸。顿了四五秒钟,刘德贵自言自语说:这个时候她也不打个电话来,她准保以为我拿到了钱呢,她兴许在家等着我拿钱去买菜呢。王小利不知他在说谁,只怔怔地看着他。刘德贵又说:她也忙,她也像你妈一样忙。我跟了你一天,也不见你妈打个电话来找你,她也不要你了,我们两个人都没人要,看来,我们两个都应该一块跳楼……

刘德贵说着说着,鼻子又抽起来了,他把一串串的鼻涕,绵绵长长的、恶狠狠,甩在一块残砖上,然后,用手在砖沿上揩了又揩,把大拇指和食指揩出了猩红,揩出了鲜血。接着,刘德贵抱住了头,放声地嚎了起来。他的嚎声淹没了王小利的喊声,但刘德贵还是隐隐地听到:我爸来了。

刘德贵本能地松开了手,抬起头,他一眼就看见了王威,胖胖的王威,留着板寸头的王威,夹着黑皮包的王威,戴着粗粗玛瑙戒指的王威,说话像猪叫的王威。刘德贵一只手撑在地上,艰难地站起来,他感觉整幢大楼摇晃了一下,他拍了拍屁股,想对王威说句什么。

站在十几米开外的王威,举起了那只戴着大大玛瑙戒指的手,抢先说:就是他!就是他绑架了我儿子!就是他!他还说,要抱着我儿子一起跳楼!王威的话刚说完,刘德贵看见三个警察向他冲过来。一个警察指着他:不要乱来呀,乱来你知道后果的!另外两个警察,举着枪,对准着他。

刘德贵咆哮了起来:王威!你王八蛋!你说冤枉话!你不得好死!

一个警察冲上去,将刘德贵按倒在地,给他戴上了手铐,另外两个警察收了枪,一起奔过来,一起扭着刘德贵,推着他,朝楼下走去。

王威朝儿子王小利跑去,王威问:那个疯子没把你怎么样吧?王小利说:他没把我怎么样,我跟他玩了一天,他带我玩了一整天,我玩得好开心,我好久好久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王小利说完,甩开父亲王威,向刘德贵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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