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的画册取名于《告别过去》,一般人是不能做的,因为这难以产生是一本画册的印象。但更是一般人所不敢做的,因为这是对自己以前作品的肯定和总结,也是对以后的自己充满了自信和抱负。当然不能说杨晓扬是多么了不得,却绝对是不同凡响的。松在高山,迎四面来风,步步为营向天空长去,是一种气势,田野之畔,界沟之中,立一块石头,凿上“当”字,农民们依然对它敬畏,要称作泰山石的。所谓的大,是局部的细节的做大了整体就大,上海之所以叫大上海,原因就在这里。
杨晓扬为人为画的大气,在圈内是有名的,也正因此,我从不认识到主动去认识,由认识而逐渐成为朋友,虽然我比他年长了六岁,从事的是行当完全不同的职业。
我是个性格柔弱之人,加上少年时父亲的历史问题和青年期慢性疾病的折磨,对人对事一切畏怯,曾使一帮朋友对我恨铁不成钢,就常常举一些真人真事教育我。八十年代的后期,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了杨晓扬的名字。那时说他名字的人把他描绘成了英雄,说他自小就立有大志,要搞业务就搞成个徐悲鸿张大千一类人物,要从政起码到国务院副总理一级。我听了只是笑,问此人现在干什么,回答是美院的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国画系副主任。我说,那他业务上不就是个研究生,行政上不就是个副主任吗?说话的人却让我别小看了这个人,当下说了两件事:一件是他当研究生时曾骑了自行车去青海新疆采风写生,如何地受困于戈壁滩上,又为何地在去库车的路上几乎饿昏,直到新疆普降大雪,卖了自行车买皮衣才返回西安;一件是他毕业答辩时如何与老先生激烈辩论,竟掀起了一场风波。说话人睁圆了眼睛问我,你身无一文,能骑着自行车去青海新疆近半年吗?你就是有理,能当众与权威人士争个面红耳赤吗?我是不能的,但我仍是不以为然,心存大志不一定得志,血气方刚也不一定成就不是平地卧的人物。
但是,到了九十年代,我见到了两幅壁画,对杨晓扬是佩服了,一幅是陈列在西北饭店的《阿房宫赋》,一幅是陈列在中国长城博物馆的《丝绸之路》,这两幅作品皆长达数十米,场面宏阔,节奏有致,构图精妙,人物精致。由此,产生了要结识他的愿望,几次托美院的朋友约他,却因种种原因未能约到,我也感叹过大才难得大才亦难见的话,说:在西安这个城里,众多的画家都是我的朋友了,竟与杨晓扬这般无缘啊?!
四年前,我与一帮书画音乐界的朋友在一家小饭店里吃饭,正吃得杯盏狼籍,坐列无序,我开始戏谑这些年轻的艺术家,说音乐家喜欢留长发,长到从后边看不知了男女,美术家喜欢蓄胡须,蓄到从正面看难辨了老少,忽门口一人匆匆走过,席上的人问我:你知道那是谁?我说:发不长胡不蓄,反正不是个艺术家。那人说:这就是杨晓扬。他是杨晓扬?!忙让人去叫他,我也出了店门,我们就在马路上认识了。杨晓扬的体格是相当健壮的,阔目耸鼻,有些异族味,但说话却极沉缓。他被我们拉进店来喝了几杯,我说了对他的壁画的看法,他竟然也谈到了我的几本小说的读后感,两人都是诚恳的,没有应酬和矫饰,相见恨晚真的是那时的深切感觉。
从那以后,我们的来往就多起来,他那时已经是西安美院的院长,紧张地创办巴黎国际艺术城的“西安美院画室”,创办了西安美院深圳分院、青岛分院,又策划、指挥西安美院第一次走向全国,行程七万公里的《华夏纵横》活动。几次重大行动下来,西安美院又进行了一系列校建工程,使美院的声誉鹊起,整个陕西教育界,都在惊叹着美院的改革,盛赞着这位年轻院长雄才大略。我们的见面已经不是很多,每每说几句话,他的手机就响,就会被人拉走,所以我们只得提前约定,到时关掉手机,寻个清静地方说上半天话。他的精力是超乎想像力的充沛,每次谈话他总是兴趣极高谈他的设想,征询我的看法。我不是美院的人,我能谈什么呢,我也知道他与其征询我的看法,不过是反复圆满他的构想,与朋友释放他的激情罢了。他谈他对美术学院的五大功能的看法,谈他长期以来,对于中国的美术学院存在的四大问题的认识,谈他对于将西安美院建成中国乃至世界一流美术学院的思考和西安美院正面临的七项改革措施。当他滔滔不绝谈起他的大美院的观点,大美术的观点,我也激动起来了,望着他那涨红的脸,突然觉得极像我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一张刘邦的画像,也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人说起的关于他少年时的大志。杨晓扬的确是个人才,大人才,他当一个系的主任,当得潇洒,他当一个学院的院长,当得游刃有余,他还可以干更大的事情,他也一定能干得辉辉煌煌。但我心下毕竟有了一些遗憾:这些行政工作会不会影响他的绘画呢?诚然,从政并不比从事业务少了什么意义,甚至从政得好,成为大的政治家比艺术家更能体现人生的价值,可杨晓扬是有绘画天才的,并成就斐然,从此丢掉了绘画仍是令人痛心的。
当我再一次去美院,没有见着杨晓扬,而院办的一位同志说,他忙得很呀,最近他调进了许多人才,正为能把北京的一个著名学者挖来而去省上落实有关具体问题了,你要有急事找他,半夜里你到×号楼那间仓库里去寻吧。我感到奇怪,半夜里去仓库寻?那人诡秘地说:院长半夜里去那里画画呢,这你可不能对人说!我当然得保密,但我怀疑这是否真实,如果是真的,那是他万不得已这么干的,我何必再去干扰呢,以至于很多时间再没有见到他。
四月天,杨晓扬却给我打电话了,他要见我,我还笑着说:今日得宽余啦?他果然来到我家,提了一个大兜,掏出来,竟是很厚的一本画册的校样,说:长话短说,你得给我这本画册写个序了。我的天,原来他有这么多的作品,我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浩叹,这个人的能量是这么大啊!
这册画集,杨晓扬是分了五个部分,一是写生,二是主题画,三是壁画,四是写意小品。壁画我是熟悉的,它的成就评价文章已经很多,而别的画种,我是看得很少,翻着一幅幅作品,我惊叹着他绘画的深厚功夫和创作的丰富想像力。在那批主题画里,能看出他研究生指导老师的风骨,而构图笔墨上又颇具自己的面貌和精神。写意小品从另一方面显示了他的率真灵性。他的全部画作,我读了整整两个晚上。我不是美术批评家,谈不出更多的道理,却被这些画弥漫的气势所感染,我对家人说:杨晓扬的人和画都是难以言说的,不可思议的,他的才华是多方面的,从政从艺现已相当出色,但其前景还不可估量啊!
四十三岁的杨晓扬以这册画,回顾和总结了他艺术的前期成就,他敢于说“告别过去”,他是还不满足这些成就的。作为朋友,也作为一个普通的读者,我期望在不久的时候他给我带来更大的惊喜,将他的绘画天才发展得更大更好。我了解他,相信他,天生斯人,他会弄出个大气候的。
2001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