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泥土气息弥漫着我的呼吸,土地深沉的颜色沉淀着我的记忆。沉重的脚步升腾着我不变的信仰——亲近土地,我以虔诚的心情。
对土地的最初记忆,是我从母亲身上读到的。模糊的记忆也能刻下深深的烙印。母亲背着襁褓中的我,起早贪黑,挽起高高的裤腿,蹒跚着步履,在禾苗齐腰的稻田里,用产后羸弱的身躯,去弄那几个可怜的工分。她的汗水和着泪水,滴在狭长、溜青的禾叶上,再轻轻滚落到混浊的泥水里。我的双眼看不到这一切,我只能看到母亲早白的、乱成一团的头发和佝偻的背脊。我看不见母亲的脸,但我从吃到的母亲从牙缝里省给我的米饭里,尝到了那种略带酸涩的味道。
父亲是典型的土地的奴隶。滚烫的太阳下,豆粒大的汗珠从他那发亮的古铜色背脊上滚落下来。他喘着长长短短的粗气,近乎呆滞的眼睛凝视着脚下的土地,使劲挥舞着锄头,扶着铁犁,期盼着荒凉的心境和沉寂的土地变成黄灿灿的金子。就这样,父亲一直做着这样的梦,晚上在破烂不堪的草席上,白天在手忙脚乱的劳动中。农村改革使他真正从梦里走进现实。他率先承包了村上的鱼塘和橘园。人家趁政策松绑,农闲时节三五成群坐在村庄院门外的石凳上漫无边际地聊天,他照旧迎着晨曦、踏着月色,用青草和着汗水喂鱼,把心血混进肥料侍弄柑桔。几年下来,全村第一座红砖楼房成为我家的新居,迎着村民们羡慕的眼光,父亲满是皱纹的脸舒展得像盛开的菊花。
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我报考了农学院,学了果树专业。没能享受到我用第一份工资买的烟酒的孝敬,父亲便带着深深的眷恋和遗憾离开了人世。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一家正在筹建的园艺场。我住在老乡那新建的红砖楼房里,每天面对着广袤的田畴、青翠的山岭和散落的农舍。烈日下,村民们手执镐锄,吃力地在荒山野岭的坚硬的红砂岩上挖出一条条壕坑,等砂岩风化成土后,再把土与稻草一起填入坑内,栽上果树。那热烈的场面,强烈地震撼着我。我深深地明白,这就是土地予以农民生命维系的根基,也是农民之于土地近乎跪拜的深情。那年冬天,大雪纷飞,新栽的柑橘树全部冻死,我的心似乎也被冻僵。几年之后,当早已调离园艺场的我吃到才从那里的树上摘下的柰李、柑桔等水果时,我尝到了自己略带咸涩的汗水的味道。我忘不了,这味道,来自土地。
从事土地管理工作,我用另一种方式亲近土地。当我在蓝图上圈划用地红线时,当我在丈量田土、清点树木时,当我填写土地使用证时,我依稀感觉到我的心被土地温暖着,耳旁萦绕着土地的叮咛,心脏和着土地脉搏的跳动。看到一幢幢大楼拔地而起,一条条笔直的公路穿梭而过,一垅垅稻田整理得田成方、路成网,一块块荒地被开垦成良田,我禁不住内心的喜悦,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看到被农民当成命根子的耕地在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依然被有效地保护和传承,我为自己感到欣慰和自豪。
(原载2007年4月12日《国土资源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