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似乎从不缺少对美好事物的偏爱和向往,就比如清晨的露珠挂在地生草本植物(类似兰花)的叶尖上,修长的叶片被压出弧形加上晨珠的水色晶莹,人们就常有雅语叫它月怜垂星。或者还有更露骨的,花骨朵中有些存下的露水就会被添油加醋的叫作鲜美多汁,娇艳欲滴。
普通的花朵,草叶和露水被人们赋予不平凡的意义,甚至龌龊到极致还能牵扯到人伦之事上,不得不说它们多多少少是沾了清早新鲜的光,满满充溢着人性的劣根也就是百悔不倦的喜新厌旧。不过这些,在夜幕降临之前又算什么呢?唐拆趴在地上双手抱头成卧倒状,他斜目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那株和兰花的君子品相半点不搭边的狗尾巴草,也不知道是因为滇边老林里迟钝的晨雾未消还是夜幕之前的湿热更甚,总之这棵狗尾巴草的叶片上就尚且还有水滴凝结,迟迟未落。
没有阳光的照射,露珠再夸张也就说不上什么璀璨如星辰了。何况这汪露水里还粘涎着一只小蜜虫,它深陷其中犹在拼命的挣扎,徒劳却依旧妄图挣脱露水的张力束缚。
自认是天生就缺乏浪漫的基因,意境截然不同的兰花和狗尾巴草在唐拆的眼里也不过就是晒干之后能不能当柴烧的斐然区别。加上他正对着那只即将溺亡的小生命,当然也就更加的看不出这花这草这露水还有什么奇特的地方了。
十足的装了一把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唐拆只是挥手间就把那露水打落凡尘,风采的很,成功拯救了一只小蜜虫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终归什么大慈大悲似乎也是注定与唐拆无缘的,什么狗屁鉴花赏草的雅好讲究,实际上唐拆之所以毫不吝啬的伸出援手是因为现如今的他对于任何的昆虫都更加的怀有了一颗敬畏之心。
人有的时候真的是不信邪不行,自己身上就还有一只匪夷所思的白虫让他揪心,有些风声鹤唳,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架势的唐拆自然也就更不愿意仅仅是因为疏忽,因为他对另外一只昆虫的“见死不救”而再起无端是非了。
唐拆愣愣的看着小蜜虫平安地着陆,它爬出地面上的那片水迹,仓皇离去。留下唐拆继续愣愣的看着那株因为他发力过猛而折戟根茎的狗尾巴草,愣愣的直到他打了个寒颤才猛然间幡然醒悟,发现自己都被自己神经质的想法吓了一跳。内心中的恐惧升腾而起,相比他在镇上和力娃告别后,身处那枚意外引爆的毒气炸弹的爆炸范围中时,所感受到的恐惧是丝毫不减。
不过这世上怎么可能再次出现另外一只吃炸弹的昆虫呢?还无巧不成书的又一次让自己撞上呢?那概率,极有可能是比在大晴天被闪电连续击中两次的几率还要低上无数倍的可能性啊!
知道自己的炸弹恐惧症是一种心理疾病,唐拆多多少少也是对心理学有所涉猎的,包括他现在对自己的心理暗示和之前他当着齐黄的面,鸡贼般的抓住马兴贵心理崩溃的一瞬间而取得了他的信任,这些作为全部都在应用心理学的范畴之内。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睡下可起,为生,不可起,为死。道理很简单,但是也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人世间恐怕没谁敢保证,自己就肯定能够看见明天的太阳。因为时至今日早已经数不清楚,到底是有多少人在某场地震之中就不明不白的一觉不醒了,也不知道在多少个非常相像的例子中,总有一个人在前一秒钟还活蹦乱跳却又在下一秒钟就无声无息的与世长辞了。
你很难想象有一个好人,他老老实实的工作本本分分的做人,不作奸也不犯科没招谁也没惹谁,他从不去凑什么热闹连路边的野狗都不欺负,但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却依旧是逃脱不了他每天睁开双眼后首先就要面临的,是有一定的几率会在今天死于突发性心脏病,癌症,地震和车祸等等各形各色的意外事故。
虽然通常情况下,在所有的这些意外发生的概率中,最高值的也就只能维持在百万分之一左右,但是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一点也不害怕自己就是那个莫名其妙死亡的人吗?想象一下,你面对这些极有可能你一辈子都不可能碰到的意外,但又明知自己也不能列外,而且犹然还要被包裹在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死亡几率中继续生活,这样的你,难道就真的不会心底发寒吗?
唐拆现在所面临的就是一个类似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有清楚而具体的数字资料可供分析,却又拥有不可能用科学来解释的非命题性质。他很清楚前者那个问题的答案:所有人都会害怕和心寒,但是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既然死亡是终究不可避免的那么就活在当下即可!
类似这样的“正确”答案,恐怕就连初中生都能随意的编排出个无数版本,但是与此同时唐拆也心知肚明,这样的回答无关于科学而是关于做人的哲学。人们依旧会恐惧死亡,因为究竟人类死亡之后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还依然是一个无法用科学来解答的未知数。
就像唐拆现在,他知道那只白虫的来历和能力,却就是无法理解它超现实的能力究竟源自于哪里?那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现在还让他的耳朵处在了失聪的状态中。作为炸弹爆炸后的伴生产物,剧烈的声波会辐射到炸点周边非常广大的面积,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会对覆盖范围内的生物的耳膜造成冲击。
不过应对类似于这种常识性的危害,就算唐拆不是一个深谙各类爆炸物结构,熟稔拆弹技术的专业人员。只要他不是一个傻子或者聋子,特别是在对炸弹的爆炸时间已经有所预期的情况下,那么任何人做到对声波伤害的完美规避恐怕都不是一件难事。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偏偏唐拆就受到了声波的殃及失去了听力,倒不是他不懂得“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的典故折在了自己吃饭的本事上。恰恰相反,唐拆所选择的卧倒位置是经过反复考量的,他要了解白虫的能力就必须选择一个既不能与炸点距离太近,使得自身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又不能距离太远驳逆了他的本意是要明察秋毫的位置上才行。而实际上唐拆能够把自身所处出的位置做到以上的两者兼顾,才算是真正的体现出了他超高的专业素养。
因爆炸声波所造成的失聪状态并不是永久性的,唐拆休息了片刻之后,耳朵中就传来了阵阵的嗡鸣声。当然,确切的说这些嗡鸣也并不是现实存在的,它更像是一种幻听,却也标志着唐拆的听力正在逐渐的恢复。